招魂

作者:封剑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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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篇故事


      人们常说,死后灵魂会脱离□□。若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想我应该不会相信吧,可我现在死了。
      地府当差的先生找到我,说我还没有资格随他走,必须解决掉尚留在人世的苦恼。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也不晓得自己是谁,先生却一点信息也不透露,只一副高深的模样让我到一处人家。
      我实在猜不透先生的心思,那地方在老旧小巷里,看起来破破烂烂,又能寻到什么真谛?
      我四处转了转,发现先生要我找的是个年轻女人。仗着她看不见我,于是大摇大摆进了她家,空间并不算大,但只有她一人便显得冷冷清清、空旷寂寥。座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没什么情调,唯一吸引我的要属窗台上那盆铃兰,轻轻随风摇曳。
      ……
      此后我便待在那女人家里了,只是每天观察她,然后默默发愁: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被先生带去地府啊?
      一天两天的,我可以忍受,可眼下都去两周了,我不是靠在窗边看蓝天白云,就是晚上缩在那女人的床里躺平,幸亏她没发现,但实在太无聊了。
      那女人好像是个作家,思绪翻涌时便到窗边的书桌写写画画,我偶尔在旁偷看几眼,不过都是些文艺散文,但却总会让我看得心脏受到压迫一般,看得十分难受,故而无法解闷
      于是我决定啦!从今天开始,我要记录下发生的事,以此解闷。
      但绝对不能被那女人发现,所以我便每天趁着她睡觉时,从书柜里撕下几页白纸用以记录,写完又将纸塞进一本叫做《楚辞》的书里。
      ……
      我突然发现,那女人有些可爱了。
      当她在窗边的书桌写作时,会把窗户大大打开,温柔的风就此溜进,钻入她的衣衫缝隙,抚乱她鬓间的发丝,但她只是静静地握笔写着,房间里只有风声和笔尖划纸的响动。
      任风如何吹拂,也吹不动她一颗平静的心。
      但我不一样,我只是轻轻拨弄一下她的铃兰,她便止住,抬眸望铃兰,又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于是我便得见,那清澈深邃的眼底泛起一层层波澜。
      可能对于一个鬼来说,最大的乐趣是吓唬凡间这些人,但我却并不以此为乐,我好像更喜欢没有恶意地逗她玩。
      ……
      她最近生病了,脸色总是苍白。
      她不去医院,难道想死后成为鬼了,再好好报复我吗?
      且不论那些有的没的,她现在需要人照顾。
      不过幸好,她发烧应当有些糊涂,不论是她躺在床上时,我把卧室的窗户关小,还是将原本她放在客厅的药拿到她床头柜前,她都没有表现出异常,或许真的没有发现我吧。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为她做了这么些小事,自认为不会被发现的小事。她平静得似是一切仍未发生的模样叫我太过心安了。
      ……
      先生又来找我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伸着食指指向我脑袋,上下摇晃着咬牙切齿道:“小问!你这家伙到底想不想进地府?都快两个月了,马上年底了!阴司到时候放假,你就等着成为孤魂野鬼吧”
      我一听,感觉十分惊讶:“妈耶!都两个月了吗?我还以为才过了几周”
      先生显然被我气得不行,递了张符纸给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和她好好告别,然后和我走”
      手里符纸的图案像是一条条蚯蚓在爬,我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于是我的脑袋挨了一击。先生留下一句“能让她看见你,但只持续一天时间”,随即先生便走了。
      ……
      距先生给我符纸已过了四天。
      我仍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大概是舍不得她吧。想来也是可笑,先生最初让我到这来解决苦恼,我非但没有解决,还徒增了新的。
      不过至少我明确了这么一件事,我很喜欢她。
      这四天里思来想去,始终想不起过去的记忆,或许真的并不重要,索性抛下吧。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解决她的苦恼。
      ……
      今天是春节,距先生给我符纸已过去六天。
      昨天一天都在思考让她看见我之后,我们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毕竟我已经决定将这最后一天时间用来解决她的苦恼。
      后来发现其实也是无用功,即使她浑身缠满了忧愁,我也不知这一点一滴的痛苦何来。倒不如随着她的心意,帮她实现一些愿望。
      她今天起得很早,洗漱完便到楼下买早饭了。时间刚好,我握着符纸矗立在门前,抬头看墙上钟表的转动,想着她还有多久才回来。
      过了会,门被从外打开。
      只见她穿着白色毛衣和黑色棉裤,有些单薄,脖颈上还系着一条灰色围巾,脸瑟缩在一圈圈温暖里。
      我对上她的眼睛,一时间那里填满各类色彩,不似之前那般空洞。我轻笑道:“欢迎回来”
      本以为就此突然会吓到她,可如今看来一点没有。她略微怔住,脸上却无一点受惊的表情,只是过了会扑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身体,声音有些沙哑道:“阿问……我好想你”
      作为虚无缥缈的魂,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温度,隔着衣料源源不断传来,只是我这具身体,恐怕如何也热不起来。
      我的手掌小心贴着她瘦弱的背脊,不敢过分亲密,接着低声道:“我忘了很多事、很多人,只记得自己叫阿问。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感受到怀里的她有一瞬间愣神,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望着我:“我是阿昭啊,你的女朋友”
      这下轮到我愣神了,还不等我再说些什么,她便已经凑上来,吻住了我的唇。
      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都让我觉得熟悉。鼻间尽是她的香气,额头时不时抵在一起,温度从舌尖传递到舌根,脑袋里只剩下追寻她的念头。
      阿昭后来松开了我,看她一脸平静,似乎无事发生。反倒是我,感觉脸颊此刻定然红得厉害。阿昭肯定注意到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笑道:“阿问还和以前一样,很容易害羞”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不记得了。我跟着阿昭到餐桌前,和她一起吃刚出笼的包子。
      手里包子仍冒着些许热气,味道也熟悉。嘴里一边咀嚼品尝着,一边观察对面的阿昭,随后开口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昭勾唇轻笑:“笨笨的,但很勇敢”
      因被她夸了一番,我便有些不好意思看她,自顾自嚼嘴里的东西。
      沉默一会后,我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有一天时间,阿昭有什么愿望吗?我想帮你实现”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阿昭需要时间思考,于是我乖乖闭嘴等她。
      “陪我过年吧,阿问”阿昭单手托腮看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所以思考的这几分钟里,阿昭就只得出这么个结果?我不免为她惋惜:“可我现在就在陪你啊,阿昭这个愿望很亏的”
      阿昭只是摇摇头轻笑:“不亏”
      我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便随了她的意。
      之后我们聊了些过去的事,脑袋里仅回想起几个片段,这真叫我痛苦。
      吃过早饭,阿昭进了书房,应当是有事要忙。我不好打扰,于是一个人走到落地窗前,看外边的雪景。
      雪下得不算大,片片小雪花飘于空中,随风落在城市的街道。整个窗外白茫茫一片,染白的街道上人流稀少,驻足的只有几个身穿鲜艳羽绒服的小孩。他们围在一起放鞭炮,嬉戏打斗的笑声飘进我耳边,不由得愣神一会。
      “在想什么?”阿昭温柔的声音突然盖过那些小孩的吵闹,她从后抱住我,双手搂着我的腰肢,整个人都紧紧贴着我。
      我仍望着那些小孩子,若有所思:“想以前的事,可脑子里只有一些零散画面”
      阿昭听完,握住我垂在身侧的手,带来一阵温暖。她柔声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
      我转过身,看着此刻无比温柔美好的阿昭,心里竟生了几丝冲动。
      在一个气温很低的早晨,白茫茫一片的窗前,气氛刚好,我也放任了自己。于是冲动化作行动,掠夺她口腔里的丝丝甜蜜。
      其实我不算明白这是怎么了,即使阿昭说过她是我的女朋友,做这些再寻常不过,但我到底是丢了记忆,如何对她保持生前的那份爱?
      但又偏偏,吻她是下意识。
      我不禁开始思考,难道我又再一次爱上了阿昭吗?
      思索的这些时间里,我们仍然唇与唇紧贴着,似是要抵达身体渴求氧气的极限。
      我已没有了这种本能的阻碍,但阿昭仍鲜活地存在着,两具身体贴近时她躁动不已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告诉我这个事实,我已经死了。
      怀里的阿昭脸颊泛红,身体因平复呼吸而起伏着,看我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清明。我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心生畏惧,不敢再看她。
      赶在阿昭想说些什么之前,我慌乱开口:“阿昭,我们去放鞭炮吧”
      阿昭盯着我看了一会后才点头答应。
      出门前,阿昭给我找了羽绒服和围巾。在她为我系上围巾的时候,我无奈道:“阿昭,我感受不到冷的,你才应该多穿一点”,一边说着,欲伸手解下。
      阿昭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乱动,甚至威胁我:“不乖乖听话,待会就没鞭炮玩了”
      于是我裹得像个粽子一样跟着阿昭出门,这会外面没什么人,那些小孩子也回了家,倒是方便我和阿昭二人独处。
      阿昭朝我摊开手心,几粒小爆竹躺在其中。我悉数接过,跑到一块雪地里点燃。过了几秒,雪地里乍现一抹光亮,伴随而来的爆炸声传入耳畔。
      我顿时兴奋起来,转身朝阿昭邀功。她正举着手机,应当是在录像,可难得的好时光,我想同她一起。
      我连忙上前拉她的手,催促道:“阿昭,别拍啦,和我一起玩嘛”
      阿昭似乎在发呆,表情有些凝重,这份不对劲使我警惕起来:“阿昭,怎么了?”
      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刚刚拍摄的视频,神情复杂:“阿问,视频里没有你”
      ……
      人类发明录像的初衷或许是为了纪念吧,纪念下每一个美好的时刻。对于阿昭来说,我就是她的美好,可当这份美好只能持续一天,像做了个短暂的梦,阿昭一定会很伤心的。
      先生给我的符纸,如今看来应当是只有阿昭能看见我,可我本身就已不存在于这人世了,一切能证明我曾在春节这天来过人世的东西,或许只有我现写下的这些文字。
      或许阿昭的记忆也能证明,但我自私地希望她忘掉,她该有更好的人生。
      现在是23时25分,阿昭已经睡下,我用所剩不多的一些时间来写下今天的经历,之后我仍会将这些纸藏进《楚辞》,至于阿昭何时会发现,也与我无太大关系了。
      承上,当阿昭说出那句话时,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我向她坦白了一切,关于先生、关于苦恼,也关于……我似乎再次爱上她的这件事。
      喜欢上自己的女朋友并未有何不妥,可阿昭是我生前的女朋友,我们二人如今阴阳两隔,人和鬼又何以见得能够相恋下去呢?何况,我进了地府,先生会为我谋一份差事,此后再也不得轮回转世。
      回家后,我和阿昭的气氛有些沉重,不似之前那般甜蜜。我多想痛哭一场,好让糟糕透顶的情绪宣泄,可仅这一天不到的时间了,为什么要浪费在这些事上?我想这天过后,我将用我往后时光里的泪水来偿还。
      我坐在沙发上想完这些,抬头发现已经正午,于是起身走到书房前敲门。
      门并未关紧,我一敲便推开一些,阿昭似乎没注意到这样的动静,仍盯着电脑屏幕。她戴了副银框眼镜,毛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我静静走进去,将窗户关小了一些,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声音。
      “阿问,有事吗?”阿昭已放下鼠标,一脸疲惫。
      “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了,我只是想进来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阿昭像是发现了新鲜事,挑眉看我:“你做饭?”
      从她的神情中能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我不禁有些警惕:“可以做,也可以去外边打包,一只鬼的厨艺应该是不值得期待的”
      阿昭从软椅上起身,一脸笑意地缓缓走到我身边:“嗯,还算有自知之明,不过其实你之前的厨艺也并不值得期待”
      这女人……温柔时像春水流动,现在毒舌起来也真是伤人心。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阴暗,阿昭笑意更甚,忙着哄我道:“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你想吃什么?我下厨给你做”
      我顿时严肃起来:“阿昭,你现在看上去很累”
      她一愣,想再说些什么我却不给机会,“阿昭,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光里还要受你照顾,你已经很累了”
      于是阿昭乖乖点头,说想吃饺子。
      虽已遗忘人世太多事,但手还不算生,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饺子慢慢地被我包了出来。阿昭在一旁看不下去,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和我一起包着。
      “你的手还是很笨”,阿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下意识反驳:“总有不笨的地方吧”
      于是空气一时沉寂。我好奇偏头看阿昭,却发现她耳根子红透了,我自然是不明所以。
      ……
      午饭过后,我们窝在沙发一起看了部电影。
      不长,一个小时的时间描绘了两位女性的爱情,如诗歌如油画般文艺。
      电影结尾,阿昭探身过来倚靠着我,声音很轻:“你觉得这算好结局吗?她们并没有在一起”
      我抿唇,思索如何回答之际,阿昭又自顾自开口:“我在问什么蠢问题呢?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个坏结局啊”
      阿昭说的声音很小,但我依稀能够听全。不知为何,看她这副模样,我心里实在堵塞,明明只是静静窝在沙发上,却像要窒息了。
      我覆住阿昭的手掌,很认真地开口:“阿昭这么说,是觉得这是好结局吗?”
      阿昭蹭了蹭我的脖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大家都觉得相爱之人在一起才称得上圆满,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呢?从她们两个任何一方的角度出发,她们都曾努力过,只是未知与意外迫使她们分开”
      我心头猛地一颤,抓紧了阿昭的手:“别多想,求你”
      我这副胆小鬼模样应当是很好笑的,因为我清晰地感知到怀里埋着脑袋的阿昭身子在颤。
      阿昭说:“只是恰好看了部有些应景的电影,你才在多想”,说着她抬起了头,眼眶泛红,却仍挂着笑。
      我不发一言,小心翼翼捧起阿昭的脸,带有试探意味地一点点凑近,阿昭仿佛明白了什么,轻闭上眼。
      她这般默许的行为使我不再压抑,很快贴上了她的唇。
      带着不一样的心情去和爱的人接吻,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我们似乎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对方的存在、获取对方的慰籍,所以我越发能够理解人世之常情了。
      当人作为动物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尚存理智,可阿昭已然动了情,她拉过我的手,眼睛里弥漫着水雾,像被人欺负极了的委屈模样:“阿问,你不继续了吗?”
      我的手正被阿昭带着从毛衣下摆处探入,毛衣一点点被掀开,露出大片雪白光滑的肌肤。风过,展露的地方立毛肌收缩起来,我连忙抽回手,拿毯子为阿昭盖住寒冷。
      “阿问……要我吧……”,阿昭倔强地再次抓过我的手,但这次,我却甩开了。
      明明没用多大力,但阿昭的手就这样被我摔到了沙发一侧,我又慌了,忙去查看阿昭的情况。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眼神黯淡地注视着我。
      “阿昭,你感觉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
      阿昭只是摇摇头:“没事,阿问不想便算了”
      我有些着急,连语气也跟着凶了起来:“什么叫没事啊?你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
      阿昭曲着手臂掩住自己的脸,躯体一下又一下沉重地起伏,同时还伴随她的叹息,过了好一会后,她才开口:“那些事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多感受一下你在身边的时光”
      落地窗前的灰白帘子并未完全拉上,留有一丝缝隙使得光芒照了进来,可这独一抹光亮在屋内越发显得凄凉。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但阿昭仍旧不舍得放过我,她说:“阿问,我在想……或许死后便能陪伴在你身旁了”
      我苦笑:“殉情吗?好愚蠢啊”
      阿昭也笑了,苦涩进我心:“你的手在抖”
      气氛就这样被我们两人搞得一团糟,我抿着唇不愿开口说话。
      是阿昭主动破冰,讨好似的亲了亲我的脸,小心翼翼问我:“阿问,可以陪我去山寺吗?春节去许愿的话会很灵验”
      我点头,心思乱如麻。
      另外……我这么个鬼魂去山寺不会遭受攻击吧?应当不会吧。
      ……
      山寺坐落于郊区那座山的顶部,还挺累人的,不过幸好这会已然没有再下雪,太阳从云层中透出光亮。
      阿昭应该不常锻炼身体,半山腰时就已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我问她还能坚持吗,她倒嘴硬,最后还是我扶着到山寺。
      春节山寺很热闹,形形色色的人都来祈愿,香火不断。庙门前有棵年代久远的古树,苍翠挺拔,树枝上系着无数随风拂动的红色飘带,那是人们心愿的承载。
      我拍拍身旁阿昭,很无奈道:“身体不好还非要爬山,我们就在这休息会再进去吧”。
      阿昭没接话,视线一直停在那棵古树。我问她:“要许愿吗?”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有些愿望的”
      “有多少?”
      “很多,数不清”
      我顿时笑了起来:“真贪心。”说着和阿昭一起走到那棵树下。
      旁边有系带和笔,我拿了些递给阿昭。她看我手里一把,解释道:“用不了那么多啦,我只许一个愿”
      阿昭低头认真地写,我自知随意去看很不礼貌,于是抬头望着那些舞动的飘带。
      手揣在口袋里,脖颈还系着条围巾,但我总觉得身上的温度同吹拂而来的风一般,我的魂也要融进风里飘向不知何地。阳光照射在我身上,而我身后无半点影子,缕缕光辉应该是照进我心里了才对。
      “是不是风景很好?”,阿昭走到我身边,同我一起面向太阳。我偏头,看她因强光刺激而微眯的眼睛。
      “嗯,很好,不只是风景好”
      “那还有什么好?”阿昭也偏头过来,与我对视。
      “阿昭也很美好”
      阿昭听完笑了起来,拉我转身走向古树。
      她微踮起脚,伸手去够枝条,然后小心翼翼将愿望系在树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发问:“有那么多愿望却只许一个,很重要吧?”
      这时刮起阵大风,阿昭的黑发在风中凌乱。她并未及时回答我,周遭只有世人的喧哗与呼啸不断的风声。
      我走上前,伸手替她整理头发。却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猛地抱住我。她的脑袋靠在我右肩,闷声道:“虽然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但看到你还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即使早已料想到阿昭的愿望与自己有关,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她到底许了怎样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在我分心去想这些时,阿昭往我脖颈咬了一口,又安抚性地伸出小舌舔了舔,最终心满意足地同我说:“不过在此之前的愿望都已经通通实现,我想我大抵还是个幸运的人。”
      “恭喜……但……公共场合这样不好吧”,我僵硬地说着
      阿昭摇头:“只有我能看见你,不是吗?”
      “那你此刻在别人眼里……”
      “嗯……像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吧”
      说完阿昭无所谓地笑笑,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而后她拉着我挤进人群,在人潮涌动中心向神佛。
      那零散的记忆又飘了出来。过去阿昭躺在我怀里,说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鬼故事全是人们臆想编造的。
      我说我不信,她就给我讲了一晚上鬼故事,在我怕得浑身发抖时,她的手搂我搂得越发收紧,一边哄我一边理性分析其中的疑点。她当时笑得很开心,嘲笑那些人连故事都不会编。
      是,阿昭的确有能力去嘲笑那些人的故事水平,毕竟她如今已是个收益颇丰的作家。
      但她现在怎么会信神佛这类的了?
      也许在我突然出现于家门口,对她说上那句“欢迎回来”的时刻,她的唯物主义信仰便被击溃了。
      当然我也希望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我还是没有办法想象到我死后给她造成的一切,她拉着我跨进庙门的样子实在太轻车熟路。
      黄昏的光透过木窗投射到庙内的地上,高大的神像置于中央,有的威严庄重,有的面目和善。
      我同阿昭一起跪在了和善菩萨面前的蒲团上,学着身旁人双手合十。
      当阿昭闭眼许下心愿时,我在感慨。为什么人如此渺小呢?没有神力,却拥有最复杂的七情六欲,此生注定是留有遗憾的。
      过去的我想不通“生”的意义,直至死亡,所以有了苦恼,所以有了当下的机会。好在此刻的我不再是毫无头绪,甚至可以说思绪万千纷乱不堪。
      虽不能解答阿昭乃至大部分人的“生”的问题,但于我短暂的存在而言,却也是足够了。
      我抬眸对上仁慈神佛和蔼的双目,双手合十于额前,随后闭眼在心中虔诚地默念心愿。零散的那些记忆里,都是阿昭带有不同情绪的脸,也许我这辈子当真没有什么重要之人,幸福时刻大多都有阿昭陪伴身旁。
      我现在没有办法继续陪在她身边了,只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不不不,请仁慈的神佛允许我再贪心一些,我愿阿昭世世平安,哪怕和她生生不见。
      似乎的确也没什么再见面的可能性了,黄昏时分,天将黑了。
      睁开眼,我发现阿昭在看我,她早已祈完了愿,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
      我问她:“怎么啦?”
      她回:“好奇你向神佛祈了什么愿”
      我站起身,走到离她很近的位置:“我求他们佑你平安”
      ……
      之后我们下山,回到家已经完全天黑。
      两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又一起在餐桌前面对面吃饭。忽地听见烟花绽放,于是饭后趴在窗前观看。
      烟花开得绚烂,在城市亮起万家灯火的欢声笑语中好似永不会黯淡。
      阿昭依偎在我身旁,望向窗外的眼睛都似发光般,她喃喃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的诗?”
      “嗯,我很喜欢”
      “突然生啊死啊的,想到什么了?”
      “不想你走”
      “嗯……可我如今是秋叶,你是夏花”
      “可现在是冬天”
      “你想说什么?”
      “冬天会无一幸免”
      短暂的时间里,烟花停了,我觉得世界安静一片。
      隔了会,阿昭又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
      “能不能和我一起迎接春天?”阿昭入我怀抱,声音略微颤抖。
      我一怔,低声说“好”
      可是抱歉啊,阿昭,我要食言了。
      我也向往春天,幻想过灿烂春光下正笑着的你我,但是没办法,我注定留在这个冬天。
      今天很累,你也该好好睡一觉,所以千辛万苦把你哄睡后,我便没有再唤醒你的打算。等到第二天醒来,你发现我不在了,你会怪我吗?你好像不太容易生气,所以这次可以饶过我吗?
      但也不能仗着你性格好就一直欺负你,我应该明白的,之前却好像从来没有做到过。这次也做不到了,我们阴阳两隔,早就分开了。
      我今天总在想,你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偏偏和我这自认没什么优点的人在一起消磨时光。你长得很好看,文章写得好,大好的人生前程啊,此刻你也恰好正值热血方刚的青年时光,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如今的我自然比你更懂得珍惜吧,我自视甚高地想。所以呢,我本打算费很多很多口舌同你展开谈谈“珍惜”,不过又自觉没有资格过多干涉,没有资格说教你。
      更何况你聪明,自然不必我过多唠叨。
      墙上钟表一分一秒不停歇地流逝着,明天就要到来了。
      阿昭,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有千万句废话已经作罢。此刻,我只愿你平安。
      未曾提及的关于你的身体状况,我始终放心不下,希望你能到医院认认真真检查,倘若真有什么病症,也请乖乖配合治疗。
      即使有时天命难违,逃脱不了生与死的宿命,但务必记得莫要放弃。
      希望你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不曾有过苦痛。
      阿昭,有机会再见吧。
      ……
      前阵子因上任不久,辗转于各类事物,繁忙不断。
      如今幸得一些空余时间,思来想去便提笔写些文字,读者也只有我自己。
      说起来现下的先生应当在哪个清闲地和老婆孩子度假期,这倒辛苦了我顶替他的职位。
      当初先生找我,我便惊讶得不行,问他地府里的鬼也有老婆孩子?
      他很不屑地拍着我的肩膀感慨:“真是小年轻啊,呆头呆脑的。世人间都有情情爱爱,怎的就不允许我们鬼成双成对,有个小家啦?”
      我说那倒也对,接着便打算去工作了,结果先生拦住我,苦口婆心道:“小问,你也不要一天天就埋头工作啊,地府里的生活可不比人间差”
      先生话多,开始扯出一大堆后文,我随意打发几句后逃了。
      虽然先生话多吧,但他说得很对。
      这里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
      院内种有一颗樱花树,花瓣乱舞。我常常望着那些花出神,看它们究竟是飘向何远方。
      远方的远方会有回信吗?普遍没有。
      这应当是意料之内,我不认为自己是有多悲伤,然而同事总说我愁容满面,于是向上边为我申请了假期。
      盛情难却,就只好答应。
      刚才有小厮敲门,说是有个新来的需要我负责。
      这本应是先生的工作啊,没办法,我只能都接了。
      就此搁笔吧,带完那人就度假去。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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