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

　　三月惊蛰，是青藤高一军训的结营仪式

　　高一下半学期才军训是青藤的一贯传统。
　　青藤高中的塑胶跑道蒸腾着薄热，鸟鸣声在头顶的香樟树上此起彼伏，教官偶然训话的声音混着远处操场器械的碰撞声，像团乱麻似的缠在耳膜上。

　　周清衡站在迷彩方阵里，利落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剑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透着几分不耐。后颈被阳光晒得发烫，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咒。
　　头顶一直传来领导激动的演讲，同学们就死气沉沉的杵在队列里，被迫喝着心灵鸡汤
　　周清衡盯着地面砖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眼睛半眯，数着叶片上折射的光斑，盼着这场冗长的结营仪式快点结束。

　　忽然，旁边的人戳了他一下。

　　“喂，清衡，你那一小条什么胶带了没？我脖子疼”陈朗站在他旁边，小心低侧着头问他，生怕被教官看见:“我脖子疼。”
　　“芦荟胶吗，昨晚用完了。”
　　“啊?不是吧，那么快？救命啊...我要熟了...”
　　周清衡转回头，不再听他念叨，可烦躁的情绪却被这打断搅得更加凌乱，抬手狠狠抹了把汗，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满心的不耐。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许茗夏同学发言。”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开时，周清衡正用脚尖碾着碎石子，缓缓的抬眸。
　　主席台上有个身影接过话筒。
　　他从未想过，迷彩服也能被穿出这般清冷疏离的气质。

　　女生的迷彩短袖被风掀起衣角，她垂眸理了理演讲稿，发梢掠过晒得有些泛红的耳尖，指节捏着纸页的弧度像枝未绽放的玉兰。

　　当她抬起眼，眼尾的余光扫过整片方阵。

　　风裹挟着跑道边香樟树的气息掠过，几缕碎发缠住她白净的脖颈。她微侧头避开，下颌线划出一条弧线，恍惚间竟与天际线重叠。

　　整理好后，少女的唇轻启，声音带着清冽的凉意与柔和的润泽，开始了演讲
　　“我们以青春为笔，在这片绿茵场上书写...”她的声音像是浸过雪水，带着某种让人安定的冷冽，却在尾音处泛起不易察觉的震颤。
　　周清衡微仰着头，默默地看着。少女身上的清冷感透过迷彩服向外散发。
　　激昂的演讲并未激起同学们的兴致，反而将话题转换为台上的人
　　“哎哎哎，看啊，许茗夏！”
　　“我看着呢，你小声点教官看过来了”
　　“你管他呢，最后一天了都怕啥...”
　　“唉，你说优秀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会怎么样...”
　　许茗夏作为被青藤竞赛特招的唯一一个学生，在学校备受关注。
　　青藤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考进来的学生都是市里排名前百分之五的，大家其实也不差多少。
　　但是特招生不一样，他们是青藤指名要的学生，万里挑一。只要在文化方面或是体育方面有卓越的成绩，那么达到另外的分数要求就可以录取。
　　一年前，许茗夏在省级文澜杯作文竞赛一举夺魁，是一等奖中的第一名，总评分更是甩了第二名四点几分，也被作为评委的青藤的主任一眼相中，特招进校。
　　演讲结束，校长满意的带头鼓掌。她转身，在掌声中走下台阶。
　　周清衡的视线没有继续跟随，重新低下头。
　　仪式结束，体育老师在主席台上开始指挥大家退场，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回教室，音响里又传来怒吼:“队伍不要乱！”
　　周清衡摘下帽子，转身正准备退场，突然被旁边的主任叫住:“那个同学！对就是你，再叫个男生一起去前面收拾一下领导的桌椅还有那个演讲台！”
　　周清衡确认了叫的是自己，叹了口气，但也只能认命:“知道了。”
　　陈朗见状不妙，迈开腿就准备跑，衣服后领却被突然拽住:“不要啊啊——我要回去喝水！！”
　　主任听见了又回过头来，笑着说:“搬完之后再器材室等我，我一会儿请你们喝饮料啊。”
　　“听见没，老师请你喝，走。”周清衡拉着他往回拽。
　　“周清衡！老子好歹也是跟你初中同窗了三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闭嘴吧你，难道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干活吗？”
　　陈朗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哼了一声:“也就是我，不然你看看谁会陪你...”

　　器材室里，许茗夏正轻轻擦着额头的汗水，将几张演讲稿折在一起扇风，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鸟儿飞来飞去。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许茗夏回过头来，周清衡和陈朗正好进来，和许茗夏对上了眼。
　　周清衡刚才在台下看不清，现在看清了。少女皮肤白皙，睫毛很长，和那时见到她一样，那双眼睛像是结了霜的玻璃，有着淡淡的水光，却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
　　周清衡淡淡的移开视线。
　　陈朗有些尴尬，马上闭上了正叭叭个不停的嘴，器材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三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说些什么。
　　气氛实在有些尴尬，陈朗只好重新开口:“呃，你好啊许同学。”
　　“你们好。”
　　周清衡也道:“你好。”
　　器材室又恢复沉静
　　‘ 不是！这么官方的吗！’陈朗心里暗叫，想了想又开口了:“那个...许同学在等人吗？”
　　许茗夏点了点头:“嗯，主任让我在这等她...你们呢？”
　　“欸！好巧啊，我们也是！主任说请我们喝水！诶...主任来了，主任！”几人一起回头，主任正匆匆往这赶来，陈朗仿佛见到了救星。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来，茗夏，你的东西。”说着主任掏出一个小密封袋，里面装着许茗夏的校牌，“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年文化特招生就你一个，校牌是单独装的，所以漏掉了。”
　　许茗夏双手接过:“没关系的，辛苦您专门跑一趟了”
　　看两人终于说完，一旁的陈朗等不了了:“那个...主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主任愣了愣，有些尴尬:“呃，没忘没忘，这就请你们喝饮料，茗夏你也一起来吧”
　　周清衡抬头看着许茗夏，等她反应。
　　许茗夏没有拒绝，微微一笑:“谢谢主任。”
　　几人一起动身前往学校小卖铺。陈朗想都没想挑了一瓶两升的冰镇可乐，周清衡打开冰箱门，修长的手指随便挑出了一瓶，余光里看见许茗夏站在旁边等着，于是拉着冰箱门侧过身，道:“你来拿吧，我拉着。”
　　许茗夏一愣，反应过来后礼貌的朝他微笑:“谢谢。”
　　“不客气。”
　　主任付完钱就走了，走之前还一直叮嘱他们少喝冰水，年轻人要懂得爱惜身体，陈朗帮另外两人挡住“战火”随便应付了几句。
　　回教学楼的路上，许茗夏想起还未询问他们名字，于是开口:“对了，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陈朗刚灌进一口可乐:“咳咳...我叫陈朗！”
　　“我是周清衡。”
　　“冰壶玉衡县清秋的清衡，对吗?”
　　周清衡低头惊讶的看着她:“你知道这首诗?”
　　许茗夏也抬头看着她，歪头笑道:“不是知道这首诗，是我知道你，周清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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