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逢春

　　2006年1月1日，元旦节，清澜中学提前放了寒假。
　　那是个氤氲着冷冽气息的冬日午后，天空像是被谁打翻的银灰色颜料盘，均匀地将阴云铺满整个天幕。寒风凛冽地呼啸着，沿着街道的缝隙钻入行人的衣领，也钻进周瑾年单薄校服的领口。他紧紧裹住外套，脊背微微发凉，那些冷风像是带着冰碴子，直往他骨缝里钻。

　　这本该是令人心生欢喜的年纪，可周瑾年踩在积雪上的脚印却深而沉重，像是在艰难地负重前行。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晶莹剔透，片刻后又化成一滴水，沿着他的面颊悄然滑落。他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街景，那些被冰霜点缀的建筑、街道，连同街边的路灯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透着一种肃杀的寒意。可这冬日的冷清在他眼中却如影随形，恰似他此刻低落的心情。

　　这个元旦，比以往来得更早几分寒意。父亲周林的改变，仿若一声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砸向他的世界。周林，这个在周瑾年记忆里，连买两块钱矿泉水都要犹豫许久的人，今日却大手一挥，包下那家豪华酒店的顶级包厢。包厢内，五彩斑斓的气球与彩带如繁星点点，将整个空间装饰得如同梦幻城堡。桌上摆满了周瑾年从小到大偏爱的菜肴，每一道菜品都精致得宛如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正中央那座精美的生日蛋糕，闪烁着熠熠生辉的烛光，仿佛在等待他许下心愿。

　　周瑾年轻轻推开门，踏入这属于他的「生日盛宴」。同学们的欢呼声瞬间涌来，如狂风席卷过寂静山谷。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围在蛋糕旁，脸上洋溢着热切的笑容，唱起生日歌。歌声中藏着惊喜与祝福，可周瑾年却只觉这热闹如隔岸观火，无法触及他的心灵。父亲周林的慷慨在他心底掀起疑云，往日的节俭与今日的铺张形成鲜明对比，让他难以捉摸父亲的心思。

　　周林在简单的寒暄后匆忙离去，他的离开像是一场及时的雨，让原本稍显拘谨的氛围瞬间轻松下来。王哲林，那个总是自诩为「嘴巴没把门」的家伙，率先打破沉默：「周大学霸的爸爸可真懂我们年轻人的心思，感觉就像朋友一样贴心。」周瑾年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被王哲林的话语无情地拨动。在周瑾年口中，父亲周林的形象从未如此高大，他总爱在同学面前数落父亲的吝啬与刻板，那些话语像是一把把利剑，刺痛着父亲的心。如今，父亲的反常举动像是将往日的伤口撕开，鲜血淋漓。

　　王哲林的附和者们，像是找到了共同的谈资，纷纷加入这场对周林的赞美。周瑾年的脸在瞬间染上不自在的潮红，他环顾四周，同学们的脸上写着好奇与探究，仿佛想要从他口中挖掘出更多关于周林的秘密。这个本该属于他的生日，此刻却因父亲的影子变得喧嚣而嘈杂。

　　林萧雨，那个自幼便与他结下深厚友谊的女孩，像是察觉到了周瑾年的不安。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了，如一汪清泉，能洞察人心最深的角落。她轻轻拍了拍周瑾年的手臂，用眼神向他传递着无声的讯息。周瑾年瞬间领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内心的波澜，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声音平和而有力：「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不该把焦点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爸爸的行为我也不太明白，但能确定的是，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他向大家解释。」

　　众人被他的话语镇住，纷纷低下头，房间里弥漫着沉默的尴尬。周瑾年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对父亲过往行为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当下这热闹场景的无奈挽留。他的生日聚会，如同一场精心布置却走调的舞台剧，他站在舞台中央，面对着台下的观众，却又与他们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众人提议去 KTV 继续狂欢时，周瑾年沉默地坐在角落，耳机里的音乐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将他与外界的喧嚣隔绝。他闭上眼，让音乐带他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场景。林萧雨再次成为他的救星，她的话语像是打开了一扇窗，让新鲜空气涌入这沉闷的房间。她站在周瑾年面前，微微仰起头，眼神坚定而温柔：「这可是周瑾年的生日，你们只顾着自己欢快，却忘了问问他的想法。」她的话语如一道闪电，划破沉默的长空，将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周瑾年身上。

　　周瑾年睁开眼，缓缓摘下耳机，面对着朋友们热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大家想去 KTV，那我们就去吧。」话音刚落，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众人的热情瞬间点燃。周瑾年看着他们雀跃的背影，心底却是一片荒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应这份热情，也不知道这热情是否能持续到聚会结束。

　　KTV 的包厢里，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如梦似幻。同学们轮番上阵，用歌声表达着青春的无拘无束。王哲林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点了一首《龙卷风》。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一壶陈年老酒，在灯光与音乐的烘托下，散发出别样的韵味。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周瑾年望着他，眼神中藏着几分惊讶与赞赏。

　　然而，在这热闹的背后，周瑾年被孤独紧紧包裹。他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上的歌词。他的思绪飘得很远，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庭。那些与母亲何熙雯共度的美好时光，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回。他的母亲，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在他记忆中总是带着微笑，用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发，带给他无尽的关怀。可这些记忆，已被时光的长河冲刷得逐渐模糊。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寒风裹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周瑾年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何熙雯，他的母亲，那个在他10岁那年受不了周林的家暴和周林离婚的女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她的气质依旧如往昔般高雅，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落在周瑾年身上，那熟悉又温柔的声音，仿若穿越时空的呢喃：「儿子，生日快乐。」

　　周瑾年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他眼中的震惊与复杂交织，如漩涡般难以平静。他张了张嘴，可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同学们的视线纷纷落在何熙雯身上，王哲林低语：「这就是周大学霸的妈妈？好有气质。」林萧雨走上前，礼貌地向何熙雯问好，她的声音柔和而温暖，试图缓解这突然而来的尴尬。

　　何熙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周瑾年身上，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心酸与愧疚：「今天是你生日，妈妈想陪你好好过。」周瑾年终于找回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与哽咽：「妈？」这一声轻唤，在喧闹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周瑾年心中五味杂陈，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渴望着母亲的关爱，那渴望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愈发强烈，可又因母亲的突然出现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试图在心中构建那个曾经完整的家庭，可又害怕这不过是虚幻的泡沫，一旦触碰就会破碎。

　　何熙雯轻轻点头，她的眼神中满是对儿子的怜爱。她走向周瑾年，伸出双手，像是要将他拥入怀中。周瑾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看着母亲，那眼神中有着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周围的同学让出位置，何熙雯坐在周瑾年身边。她轻声对他说：「儿子，妈妈知道我来晚了，但妈妈真的很想你。」周瑾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咬着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他想要相信母亲的话，想要再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可又害怕这只是又一次的欺骗。

　　何熙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微笑着说：「今天是瑾年的生日，我们来唱首生日歌吧。」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暖而柔和，瞬间驱散了包厢里的尴尬氛围。众人纷纷点头，随即，熟悉的生日歌旋律在包厢里响起。

　　周瑾年抬起头，看着母亲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在这个本该热闹非凡的生日里，母亲的出现，仿若一束光，划破了他心底的阴霾。他跟着众人一起唱起生日歌，那歌声中藏着对未来的期待，也藏着对母亲的思念。

　　生日聚会结束后，周瑾年站在酒店门口，望着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心中满是失落与迷茫。何熙雯站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儿子，跟妈妈回家住几天吧。」周瑾年犹豫了，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与父亲周林相依为命的生活，尽管那生活并不幸福。

　　周瑾年看向父亲周林离去的方向，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张阴沉的脸。父亲的冷漠与吝啬，让他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可这种独立却也让他对家庭的温暖充满了渴望。而现在，母亲的出现，仿佛给了他一个重新感受母爱的机会，却又让他陷入两难的抉择。

　　就在周瑾年犹豫不决时，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窗缓缓降下，周林那张阴沉的脸露出车外。他的眼神冰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何熙雯，你又来干什么？」何熙雯毫不示弱，她直视着周林，声音坚定而有力：「今天是瑾年生日，我陪他过生日怎么了？我要带他走。」

　　周瑾年看着父母针锋相对，心中涌起一股烦闷。他不想让他们再为了自己争执下去，不想让这难得的生日再被争吵的阴霾笼罩。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爸，妈，你们别吵了。我想自己决定。」

　　周林和何熙雯听到周瑾年的话，同时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儿子，眼神中满是复杂与担忧。周瑾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想先回现在住的地方，我需要时间想想。」他的话语在夜空中回荡，仿若一记重锤，将父母心中那块期待他立刻做出决定的石头砸碎。

　　周林和何熙雯对视一眼，最终都点了点头。周瑾年转身离开，独自走进夜色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因为母亲的这次出现，又要发生怎样的变化。但他隐隐觉得，这场变故，不过是生活这部大戏中一个微小的引子。

　　走在这条漆黑的街道上，周瑾年的心情如这冬夜般沉重。雪花悠悠飘落，落在他的肩膀上，发梢上，仿佛在为他无声地叹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悄然逼近。

　　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周瑾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自己被几个小混混围在中间。他们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眼神中满是对钱财的贪婪。其中一个混混恶狠狠地说道：「小子，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周瑾年心中一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我身上没什么钱。」

　　小混混们显然不信，其中一个上前推搡了他一下：「少废话，搜！」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干什么！放开他！」周瑾年抬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她站在巷子口，虽然看起来柔弱胆小，但此刻却勇敢地站了出来。

　　小混混们见状，不由得嘲笑起来：「哟，哪来的小丫头，别多管闲事。」温梨初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们快走吧！」周瑾年听到这里，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又迅速镇定下来。他明白，这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

　　小混混们互相看了看，似乎在权衡利弊。周瑾年趁机说道：「没错，你们要是不想被抓，就赶紧离开。」他们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离开了。周瑾年看着温梨初，眼中满是感激：「同学，谢谢你。」

　　温梨初走到周瑾年身边，轻声说道：「不用谢，我也只是偶然路过而已。」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带着一丝羞涩与紧张。周瑾年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却用她的勇敢给了他无尽的温暖与感动。

　　周瑾年轻轻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叫周瑾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温梨初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低着头，声音如蚊蝇般细小：「我叫温梨初。」周瑾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感激。

　　两人站在巷口，雪花依旧静静飘落，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静谧。周瑾年提议送温梨初回家，温梨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这是她第一次在夜晚遇到这样的事情，却意外地得到了周瑾年的帮助。

　　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相遇谱写一曲独特的乐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温梨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周瑾年听着她的笑声，心中满是宁静与喜悦。

　　很快，他们就到了温梨初家楼下。温梨初抬头看着周瑾年，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陪我回来，也祝你生日快乐。」周瑾年微微一笑，说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救了我。」就在这时，周瑾年突然想起了那些小混混的事情，忍不住问道：「你……你真的报了警吗？」

　　温梨初的脸颊瞬间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其实……其实我没报警，我就是想吓吓他们。」周瑾年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还挺机灵的。」温梨初也跟着笑了起来，在这寒冷的雪夜中，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束温暖的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看着温梨初走进单元楼，周瑾年转身叫了辆出租车，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到家中，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父亲周林的反常，母亲何熙雯的突然出现，以及温梨初的勇敢相助，这些画面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回放。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他隐隐期待着与温梨初的下一次相遇。

　　周瑾年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许下心愿：希望未来的生活，能像今晚的雪花一样，虽然寒冷，但却美丽而充满希望。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夜晚，只是未来一系列变故的开端，而他与温梨初的相遇，也将如这冬夜的雪花，悄然改变着彼此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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