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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惊雪
崖顶寒风呼啸,唐启指尖拂过雪吟剑的刃口,冰晶在月光下碎成星屑。他望着谷底翻腾的火焰,突然用剑尖挑起块焦黑木炭,在岩壁上笔走龙蛇:
"雪压青衫铁甲寒,火焚玄甲照胆肝。"
"莫道书生无剑气,袖里乾坤定长安。"
墨迹未干,李昭宁被押解着踉跄而来。少女发髻散乱,目光却如寒星刺向石壁:"偷了太原布防图的蟊贼,也配题诗?"
唐启反手将木炭抛入火堆,火星溅上他眉骨处的旧伤。
"姑娘可曾读过《六韬》?凡谋之道,周密为宝。令尊若真重视太原,怎会让我如此轻易盗出了太原布防图?又如此轻易地将姑娘拐了出来?令尊之能,实是连我这等蟊贼都不如。"
"你!"李昭宁颈间金锁链哗啦作响,忽然瞥见雪地上散落的炭字。遒劲笔锋间竟藏着三分卫夫人簪花意韵,惊得她忘了驳斥。
此时山下传来鸣金声,唐启解下狐裘扔给少女:"李姑娘最好祈祷李世民那厮心疼妹妹,否则明日此时,你这金枝玉叶怕是要冻成冰雕。"
"至少,我二哥的治军之能,你比不过!"李昭宁不服气地说道。
"是吗?那姑娘便看看我与李世民那厮孰强。"唐启轻轻一笑,不做理会。
三更梆响时,唐启正在聚义厅擦拭雪吟剑。忽闻后窗轻响,原来是李昭宁裹着狐裘翻进屋内。
"唐寨主好算计。"少女指尖捏着半片羊皮,"用小女子诱我兄长入彀,却不知唐寨主意欲何为?"烛火将她耳垂上的明月珰映得流光溢彩,"你如此算计,可惜漏了件事——世民哥哥最恨被人要挟。"
剑光乍起,唐启的佩剑抵住少女咽喉,却见她从袖中抖出张洒金笺。笺上字迹清峻:
"明日子时,来鹰嘴崖。"
唐启忽然轻笑,剑尖挑起笺纸投入香炉:"姑娘可知这洒金笺产自宣城刘记纸坊?墨中松烟清香未散,是李世民那厮亲书。"他转身推开北窗,月光倾泻在案头沙盘上,"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大破李世民那厮,再取太原粮仓的全部粮食。"
李昭宁怔在原地。沙盘上山川走势竟用《水经注》笔法标注,敌我旌旗插着《孙子兵法》残页,汾河一处,正用草标重点标注。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那首题壁诗,忽地觉得眼前这人,似乎与自己心中的山贼不大一样。
……
吕梁山的雪在寅时停了。唐启站在鹰嘴崖西侧断壁,看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太原旌旗。山脚下传来铁器碰撞的铿锵声——三万玄甲军正在架设云梯,铁浮屠重骑的马蹄将冻土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报!东侧栈道发现唐字大纛!"斥候的声音带着颤音。唐启指尖划过结霜的岩壁,昨夜用炭笔绘制的《太公阴符》阵图正在晨光中泛青。他突然握拳砸向某处凸起,整片山岩竟发出空瓮般的回响。
"让邱破虏带弓弩手去落雁坡。"唐启解下腰间酒囊灌了口冷酒,"告诉兄弟们,听到梆子声响就割断所有藤网。"
辰时初刻,李世民的白蹄乌踏碎冰河。少年将军银甲外罩着赤狐裘,马槊尖端挑着颗山匪头颅。当他看见西岭飘起的飞虎旗时,忽然勒马长啸:"唐启!可敢与某正面对阵!"
回答他的是崖顶坠落的火流星。裹着硫磺的陶罐在铁浮屠阵中炸开,受惊的战马带着火团冲进弩手队列。唐启的声音穿透硝烟传来:"李公子不妨看看《墨子·备城门》篇,火鹞子可比云梯有趣得多。"
李世民怒极反笑,金纹帅旗猛地前压。二十架床弩同时仰射,铁翎箭撕开雾气钉入山体,竟在绝壁上搭出条箭梯!玄甲死士口衔横刀攀援而上,冻僵的手指被铁箭倒刺刮得血肉模糊。
"放滚木!"唐启挥剑斩断绞盘绳索。浸泡过火油的巨木轰然坠下,箭梯瞬间化作火龙。惨叫声中,他忽然瞥见东南角有银光闪动——三百轻骑正借着浓烟掩护,沿冰瀑暗袭侧翼。
"取我穿云弓来!"唐启蹬上雉堞,三棱箭镞对准冰瀑某处裂隙。弓弦响处,冰层应声炸裂,奔腾而下的冰洪将偷袭骑兵冲成散落的黑点。
正在观阵的李昭宁突然一惊。她看见李世民的白蹄乌人立而起,马槊直指鹰嘴崖主峰。随着帅旗舞动,玄甲军阵中推出十架巨型巢车,牛皮覆盖的攻城锤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此为‘叠阵’!三才阵变两翼,车悬阵藏锋于腹!"唐启双眼一瞥,微微笑道。
"唐寨主可知何为'叠阵'?"少女疑道。寒风卷起她鬓边碎发,金锁链在颈间叮当作响。
"我不仅知,更能随意破。"唐启反手将箭囊抛给亲卫,沾血的手指在沙盘上急速推演。当巢车距寨门百步时,他猛地掀开地窖盖板,"起闸!"
李昭宁仰起头,看见唐启被硝烟勾勒的侧脸。少年将军玄铁护腕压着翻飞的青衫广袖,染血甲叶随挥剑动作铮铮作响,眉骨旧伤被火光映得宛如朱砂描画的将星。他指挥时惯用剑鞘点地,每个指令都带着金石相击的脆响,恍惚间竟与二哥校场点兵时的气度重合。
埋藏整冬的汾河暗流破冰而出,裹着冰碴的洪峰将巢车冲得七零八落。李世民的金盔在水中沉浮,手中却死死攥着半幅残旗。唐启望着在漩涡中挣扎的玄甲军,忽然想起昨夜李昭宁在沙盘上摆出的奇怪阵型——那竟是叠阵的破解之法!
一阵喊杀叫嚷之声,李世民在大水之中,只得引兵惺惺退去:"姓唐的,这仇我记下了!改日咱们引兵再战,你要敢动我妹一下,我让你血溅汾河!"
"好。"唐启微微颔首,笑得轻蔑。
残阳如血,幸存的玄甲军开始后撤。唐启站在满是箭矢的寨墙上,看着远处太原城亮起的灯火。身后传来轻响,李昭宁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腕间麻绳不知被谁换成了织锦缎带。李昭宁望着洞顶荧惑星,忽然开口:"所以你方才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姑娘聪慧。"唐启正用剑尖烤着面饼,"不过真正的好棋,是去取李世民那厮舍不得给百姓的粮食。"
"哼!二哥可不会再着了你的道!"李昭宁撇过头去,不信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山贼寨主,尽管他已经两次震惊了自己。此时少年已卸下了甲胄,只着一袭青衫,傲立于风雪之中。星河倒悬,暗河汩汩水声,如惊雷、如擂鼓。
月光为唐启披上鲛绡般的轻纱,松垮系着的衣带在风中飘若流云。他咬开酒囊时溅出的清露沾湿唇角,仰颈时喉结滚动如鹤唳青空。最可恶是那沾着雪粒的睫毛忽闪,垂眸烤饼时竟透出几分佛窟壁画里飞天的逍遥意态,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书阁走失的谪仙,还是江湖逃名的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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