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

作者:泐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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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国一窥


      隐国:幻海之东,国君莫晗(女主),富而弱于战。
      凝翠对镜轻挽云碧,眸中却是淡淡的倦厌。
      “小姐,可是昨夜弹得晚了,若是乏着,再歇一歇。”一旁的落玉边审着铜镜中凝翠绝世却淡漠的容颜,边度着她的心思。凝翠没有答话,只拣了根碧色发簪,斜插入鬓。
      “去唤遗珠来。”良久,凝翠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柔声嘱咐。落玉转身,却是满心落寞,比遗珠早到凝翠身边,却从不得凝翠点拨琴艺,反而是遗珠,乍到不久,便获小姐亲授琴艺,落玉自是不服,小姐却只淡淡一句“遗珠慕琴,落玉喜名”。这种身世,孤苦无依之下便指望着一技立身,扬名四海,引得贵人赞慕,便也了了富贵之心,何来真意慕琴之人。落玉心甚不快,却也只得怏怏得叫了遗珠来,垂手立在一旁。
      “今晚宫中献技,我为主,遗珠为辅,落玉就留在留云阁内吧。”凝翠依然是柔声细语,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这进宫献技的盛事,竟没了自己的份,却要留在这清冷的留云阁,独听喧扰,落玉心中愤懑难忍。
      “小姐!”正想出言违抗,落玉却望见镜中凝望着自己的双眸,不嗔不怒却威仪天成,只得讷讷应了声“是”,只恨自己不自知,听了几年的琴便以为得了真传,趁着凝翠外出而冒其名献技,若非因为此事,凝翠不至于枉顾多年相伴之情。
      “恩,落玉出去。”凝翠拂了拂衣袖,觉不出任何情绪。落玉又嗔又惧,微微屈膝后忿忿而去。
      “小姐,这……”望着落玉的背影,遗珠不甚担忧。
      “是时候定曲了。”凝翠却不理会。
      “落玉盼了很久,小姐……”
      “遗珠,”凝翠终于回转过身,盯住遗珠双眸:“这是她自找的。若是你,必也一样。”见凝翠微怒,遗珠惊得屈膝而跪。
      “遗珠受小姐大恩,怎敢。”这凝翠,平时云淡风清,喜怒皆无迹可寻,而今居然动怒。
      “你要明白,我们以艺为生之人,必要爱惜羽翼,否则下场……”凝翠没有再说下去,起身踱到琴边,双手一展,清音漫泻,“起来吧,我们定曲。”说罢,凝翠在琴边坐定,十指轻拨,曲声弥漫。

      重重复重重,凝翠不知道如此深宫,有何生趣,纵是恢弘,却也只不过是禁锢。
      “凝翠小姐,我王这几日心绪颇为不安,望小姐选曲时谨慎行事。”走在前面的王公公回转身来,神色拘傲中带着谦卑。
      “我自有分寸。”凝翠有些不悦,颜色却仍是淡淡的,选曲乃琴师之责,何容他人置喙。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虽说身为大内总管,可这凝翠乃当世名伶,各路达官显贵无不让之三分,更何况自己一小小总管,更何况早有传闻,当今女主对这琴艺通神的凝翠早有赏识之心,更是得罪不起,若是伺候好了,往后富贵,并不止于此吧。王公公思忱着其中厉害,益发奴颜媚色。
      一路过廊曲桥,磊山流泉,无不精妙,凝翠却全无欣赏的心思,任由垂地的裙摆扫过晚秋的枯草,一席的淡翠如烟在枯黄中尽显生机。
      见到女主的那一刻,凝翠刹时宫殿之如此精美所为之为何。晗王未老,正是二十四、五的好年华,两鬓却有隐隐的白,双眉入鬓,星眸微阂,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以及——妩媚,只是眼中却似枯井,深而隐讳。
      “凝翠,本王姿容可堪一观。”语调是冰冷的调笑,凝翠赶紧垂目,叩首,三呼“万岁”。
      “今天,只听你一人弹。”晗王目光流转,遗珠一楞,望向凝翠。
      “遗珠,跪退。”伴君如伴虎,纵是女主,亦不容半点疏忽,凝翠只得喝退遗珠,心下忐忑,君意难测。
      “开始吧。”晗王踱到窗前,对窗而立,右手一挥,刹时秋风袭来,凝翠只感一阵深寒,却更是坐直了身姿,款款抚琴。
      一曲《枉凝眉》之后,晗王回转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果然好曲,忧而不凄,恨而不怨。”
      “王谬赞了。”凝翠起身,却只微微屈膝一礼。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晗王微笑,凝翠却只觉寒气入脊:“一个你绝对想见的人。”晗王语气更是阴沉。
      “凝翠听命。”不安,越为恐惧,凝翠强自镇定心神。
      折折叠叠的走廊,凝翠莲步轻移,只觉一阵烦厌。宏伟精致的建筑,并不能添满晗王浩然却空洞的内心吧。那阵秋风,似乎是从晗王心底深处袭来的。穿过一片落落寞寞的小林,眼前是座别致小楼,衣裾扫过盘旋而上的楼梯,终于来到门前。
      “请!”吱呀一声,门大开,凝翠不敢越步,却望见重重帘幕。
      “你心中所念之人,就在那帘幕之后。”晗王从容掀起第一重绛色垂帘。凝翠不再伫足,第一重,第二重……整整的九重,最后一重,是白纱,纱后紫檀木椅上,一玲珑少女盛装端坐。
      “王!”凝翠大惊,冷汗自额际滑落,心中已是明了。
      “我准你掀开最后一重。”晗王依旧含笑而视。凝翠双手颤抖,早有听闻,晗王冷情,不近男色,却最爱妙龄少女,索之于民,囚之于深宫,以帘幕遮颜,重数越多,表明越受晗王宠幸,九重幕,则是不允许除任何人亲近的女伶。
      凝翠掀起最后的白纱。
      “凝华!”终是无法克制,惊叫出声,那是张年轻、绝艳却凄然的脸。
      “如何?”晗王依旧浅笑。
      “王,这……”凝翠又惊又气,竟说不出话来,只直直望着低垂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凝华。
      “我的新宠,也是你的妹妹,所以,你可以见她而不用死。”晗王轻抬起凝华低垂着的头:“你可以说话。”望着凝华的双眸依旧深如枯井。
      “姐姐……”凝华却只无语哽咽。
      “王,我要她自由。”凝翠心痛地望着凝华滴落的泪,却更是直了身姿,生来的傲气不容得她哀求。
      “可以,甚至可以送她回原来的渔村,只不过……”晗王轻抚着凝华如云的黑发,举止更像在赏玩造物。凝华不知晗王所为为何,却深知,这样的王,决非对凝华有情,即便是刀山火海,为了唯一的妹妹,也要应了下来。那么……如果是代替妹妹成为王的禁脔?凝翠心下一沉,若是命,也就只安了吧。
      “你可放心,若要宠你,何苦大费周章?”晗王以指尖轻滑过凝翠粉颊,凝翠心中瑟缩,却也只得一个忍字,若非凝华在,誓死也不受此等屈辱,凝翠双手紧握,指甲生生掐进掌中。
      “你只要为本王潜入旦国,深入旦国高层,探得消息回来,本王必不至亏待了凝华。”晗王靠近凝翠,吐气如兰。
      “王,凝华依然被囚。”凝翠后退一步,必开晗王的气息,却依然直视着她。
      “那也只是被囚,你若不应,就远不止此。何况,待我吞并四国,你,还有凝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凝翠命薄,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你!”晗王听如此挑衅,心中一怒,双眸如炬。
      “好胆量,佩服。本王总算没选错人。”强抑下怒焰,晗王收起她的凌厉:“一句话,应是不应?”
      “应,当然应。我王如此倚重,何幸!只是舍妹先天不足,望王好生照顾,否则……玉石俱焚!”凝翠气急,事已至此,还有何惧。
      “哈哈……凝翠,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本王的人。本王心甚慰哪。”晗王长笑,神态更媚,媚中却含阴冷:“放心,令妹冰肌雪肤,本王自是有惜玉之心。”
      “我,不是你能碰得的。”凝华撑起嬴弱之躯,语气尽是凄厉,目光却望着凝翠,尽是恨。凝翠顿时心如刀绞。
      “哈哈,好一对带刺的秭妹花。”对于如此的轻蔑,晗王却不深究:“凝翠,退吧,明日,便可起程。”
      “凝翠跪安。”凝翠轻轻一句,连屈膝礼也省略,却是深深凝视着凝华,然后摔袖而去,不见半点敬畏。

      旦国:幻海之西,国君战灭,由前王的贫弱转为如今盛世,战力强大。
      夜黑风高,重炽手持破风刀蛇行在若大的靖国候府。曲径幽亭却是不曾见到,只是层层的院落。靖国侯只得一妻二子,不知这些院落是给何人所居。重炽心中烦闷,要在此间找到离朱所在,实属不易。正思忱着,却闻琐碎脚步声由远及近,重炽纵身一跃,贴在回廊梁上,只见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正端着药罐款款而行。
      “世子的伤,不知要何时才好?”
      “难说啊,世子身子向来单薄,如何上得了战场。也亏他熬了这么几年。”
      “听倚楼说,伤了肺,甚是严重,没有几个月,怕是好不了。”
      “可世子却还撑着上朝去,谁挡也挡不了。”
      ……
      离朱有伤?重炽微惊,主帅阵前受伤,对于国力正盛的旦来说,有些异常。然而深山学艺数十年,人世沧桑变幻,重炽所知有限,只是为着父亲枉死的仇才进了这层层叠叠的靖国候府。跟着眼前的丫鬟,必见得离朱!尾随着丫鬟,七弯八转,终于来到屋前,此屋看上去与其它的并无不同,毫不见奢华。重炽贴在墙边,静听屋内动静。
      “世子,您的药。”
      “先搁着。”声音疲乏却不失清朗,重炽心下一惊,在他看来,有好皮囊的心怀奸险不足为怪,而声音清朗宁沉之人却是必有好修养的。正是此人,战场之上,救兵不发,使得父亲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忆起父亲死状,重炽心中一痛,却听见咯吱一声,赶紧闪至墙后,丫鬟并未发现异状,缓步离去。重炽握紧破风刀,推门而入,忽想起离朱乃带伤之人,杀之无义,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床上之人,俊美而苍白,剑眉微蹙,双眸紧闭,饱满的天庭上沁着汗珠。重炽缓步靠近,离床还有两三步,忽觉脚下一弹,重炽暗惊,小小斗室,竟藏有暗器。果然,利箭从正前方向他飞来,重炽狂舞着破风,应付利箭,却觉后脑一热,一阵药味扑鼻而来,待回头,发觉泼自己药的只是一小姑娘,二八芳华,晶亮的圆眼,微撅的唇,穿一袭粉蓝,甚是可爱,却早已跳离自己三丈之远。重炽心下愤恨,八岁拜师,十八下山,没有人敢对他假以辞色,更别提用药泼他。提起气,破风刹时向那姑娘划去。那姑娘也怪,倒是不闪不避,反睁着双目盯着重炽。重炽望着闪闪的目光,心下毕竟不忍,破风在最后关头勉强收势,重炽顿感真气逆流,喉头一甜,竟吐出血来。
      “倚楼!”一白衣弱冠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惊叫之下顺手拎起少女,跃出五丈远,身行如风,重炽已知,即使破风不收,自己也伤不到这姑娘分毫。
      “倚楼,又调皮了。”床上之人仿佛乍醒,缓缓站起,颀长挺拔,重炽望见离朱单凤中带着笑意,不禁怒焰高燃,这世间,还没有不把自己的行刺放在眼中的人!一天中,竟遇到了俩。重炽重运真气,却发觉真气凝滞,强行运气之下,又是一口鲜血。
      “重少侠,使女倚楼多有得罪,怪我这个当主子的管教无方。在下代为赔罪。”离朱微微一揖,眉眼中却依然尽是笑意,“倚楼,与人为敌,不得趁势欺凌,莫要屡教屡犯。”云淡风清的两句,似乎刚才的行刺并不存在,更为愤懑的是自己竟是被一小女子“欺凌”了去,重炽冷哼一声,垂了破风刀,却才想到,这离朱从何知晓自己的姓名。
      “令尊的破风刀用起来可适手?”仿佛猜到了重炽的心思般,离朱的唇边笑意更深。
      “这的确是家父的破风,你何以知之?”
      “重烈将军乃我军中悍将,身为主帅,当然知道他所使的是什么。”离朱单凤微阂,脸色愈显苍白。
      “哥……”白衣少年神色忧虑,却也只定定站着。重炽知道,他在防自己突然出手袭击,若是近了离朱,则无法保护倚楼。
      “既是悍将,为何不救?你已是靖国候世子,又手握兵权,何必为了区区战功而谋害家父!”重炽恨声道。离朱却是许久无语,半晌才道:
      “正是,我何必?”重炽听得这话,心中不由一动,莫不是恨错了人?
      “玄默、倚楼,带重炽出去,到清风楼养伤。”离朱敛了笑,剑眉更蹙。
      “哥,你的伤……”
      “玄默,我们走。”倚楼深知离朱很是要强,必不轻易在人前露出一点点的软弱来,便拉了玄默的衣襟,止了玄默的问。
      “好,重少侠,请随我来。”玄默说是“请”,却早已用强力拉了重炽出来,掌中运劲,重炽生痛,刚想说话,却被轻轻一提,早已到了门外。
      “要杀便杀,何苦演戏。”半天,强压着乱行真气,重炽吐出话来。一旁的玄默无语,倒是紧跟在后面的倚楼扑哧笑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公子来骗。杀人,公子还杀得少了。见你不是箫从的人,又是重烈血亲,这才……”
      “倚楼!”玄默向后扫过一眼,倚楼吐了吐舌头,自知失言。

      离朱听得脚步声已远,身行一松,右胸下侧一阵沉痛,解开衣裳,白色的绷带中竟已渗出血来,眼前有些眩晕,强自撑住身躯,缓缓躺下,经这一折腾,这伤,又不知何时能愈,想起明天的朝会,箫从必诸多刁难,更是一阵心烦,罢了,是非对错,岂是光凭人云。已连着去了这么些天,该不会有人妄议自己有伤,称病一天,应无大碍。正思忱,忽听得敲门声。
      “世子,候爷来探。”是父亲身边使女望兰。
      “稍候。”离朱无奈一笑,只得披衣起身,却不知靖国候却早已进了门来。
      “不必起了,身子不好,歇着吧。”虽是和颜悦色,靖国候对于离朱却没有父子间的亲切,只是如此相处多年,离朱已早无知觉。
      “不知父亲有何吩咐?”离朱依然起了来,微微一揖。
      “也没什么,只是日益老迈,为父准备把候位传了于你,告老去。”靖国候说得甚是轻松,却引得离朱一惊:
      “父亲正当壮年,何以言此?”
      “只不过厌乏了,早日归老,也省得众多是非。”
      “是儿子让父亲担忧了。”离朱垂目,竟是有一丝的惭愧。
      “你已够尽心了。只是,世事并非尽如人意。”靖国候望着单薄的离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以后,尽本份,听天意。只记得一句足矣。”
      “父亲吩咐。”
      “勿叛!”靖国候说完,径直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离朱。
      “勿叛”?要牢记的竟是此,离朱不解,以靖国府如今声势,早有取旦王“灭”而代之的实力,只是靖国候却只伏首听命,无论旦王是英明还是暴戾。如今的旦,早已不若十年前的摇摇欲坠,国力一天强似一天,本以为太平盛世已在眼前,哪知,平息战乱后的旦王穷兵黩武,肆意挑衅临国,企图吞灭其余三国,成为唯一的王,使得刚享了几年太平的百姓又遭战乱。每思及此,离朱便萌去意,只是,去了离朱,愿意为旦王枕戈之人又何计其数。那么惟有反吗?而父亲,却依旧的一句“勿叛”。离朱无奈,心想着,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吧。

      绮国:幻海之南,国君漫非,黎民疾苦而宫廷糜烂。
      夜凉似水,皇宫内各式的灯将夜化得淡而无味,空气中隐隐飘着银桂的阴冷,随着悠扬的曲声弥漫在这富丽堂皇深宫内院。绮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绮国公主漫白在为绮王“非”的五十寿辰献舞。“梦隐山凝翠,天绮云漫白。”凝翠擅琴,漫白长舞,此二人乃当时名伶。只不过,凝翠为隐国罪臣之女,漂泊于市井,而漫白却为绮国公主,深藏于内宫。
      漫白轻移莲步,一头的金珠玉翠随之摇曳,随手扯下一两件,朝后一扔,惊得身后的宫女忙弯腰去拾。
      “这么多累赘,怎么舞?”漫白抱怨着,又扯下一根绿玉簪,一簇亮泽的黑发随之从发顶飘下。
      “可是公主,今天是王的寿辰,头戴七七四十九种珠花是规矩。”一旁的宫女有些急了。
      “什么?你们趁我发呆给我戴了这么多?”漫白更怒,停下脚步,三下两下,把头上的珠花全扯了下来,扔了一地,“我说我今天的头怎么这么重!”宫女们接的接,捡的捡,再抬头看时,只见漫白早散了一头秀发,持了个象牙梳正梳着,顿时吓得一个个面无人色。
      “公主,这……吉时已近,这可是五位一流发师花了两个时辰为公主盘的发,现在……”胆子稍大的宫女也只敢表露出微微的忧虑。
      “我自有分寸。把那些金翠全摊在地上。”宫女们无人敢违,只得把辛苦捡了半天的珠翠一一摊到地上,竟是摊了三丈远。漫白踱着步,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看得宫女们心急如焚,要知道,若是误了祝寿吉时,就不是一个死字能解决的。终于,漫白在半刻钟之后,捞起裙子蹲在一枝玉色透明珠花前,直直凝视。不过一枝普通的玉珠簪子,不华不艳,简单古拙,只是玉质甚好,剔透晶亮。半晌,漫白拾起珠花,以极快的速度将头发全盘于头顶,最后以玉簪斜差,松松挽了个髻,理了理裙摆,长出一口气:
      “这样才好。”说罢,径自走了,宫女们面面相觑。

      “王,漫白来了。”悠扬舒缓的音乐响起,盛装的皇后捅了捅即将睡过去的绮王,眼中是深深的怜爱。
      “恩。”绮王应着,总算恢复些精神,看着漫白缓缓从众舞伎中飘出,“今年,漫白十七了吧?”
      “才十六。”皇后语气中尽是溺爱。
      “该嫁了。”绮王依旧是懒懒的,却听得皇后一震。
      “嫁?”虽早知漫白最终是要离了自己,却没料想这天来得这么早:“那王属意何家公子?”一阵悲伤划过,皇后依然维持着国母的风度。
      “放眼绮国,有谁可配我漫白?”
      “莫非……王要漫白远嫁?”女儿终是不敌江山,皇后几乎要冷笑出声。
      “旦国,虎视本国已久。若不早做打算,恐怕……”绮王散漫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焦距。
      “旦国之势,非和亲能缓之。漫白既是去了,也……”
      “漫白自是不能去旦。今天下之强者,旦之外,只有隐了。”隐!皇后惊得起身来,眼中尽是惧意。
      “隐王是女主……难道……不能是获王云起吗?”皇后明知无望,为着漫白,只得最后一搏。
      “获国自是不弱,却也不强,且,若是事不关己,获王决不插手。”
      “那么只能是隐了?”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做最后无望的挣扎。隐王莫晗,隐王莫晗!皇后颓然坐下,生在皇家,就无权言爱,可漫白要面对的绝不止是无爱的生涯。望着玲珑舞着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漫白,皇后潸然泪下,朦胧中,望见漫白最后的舞姿:玉簪在激烈的舞动中悄然滑落,碎在了地上,毫无声息,漫白如云的长发随着她的跃动在空中飘飞,映着她无暇的脸,凄美绝艳。对自己命运懵懂着的漫白,却以一种最神秘的方式,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并昭之于世。难怪市井传闻:凝翠琴通神,漫白舞乱天。

      “母后,请不要为漫白担心,漫白……漫白在隐会好好照顾自己。”十天后,漫白拜别双亲。知是前路迷茫,可既是命,就无路可退。漫白强忍着,却不禁哽咽。
      “漫白……”皇后竟说不出话来,只掩着面暗泣。
      “漫白,去了隐,要好生伺候晗王。父王好歹替你争了个七幕夫人回来。往后,就看你自己了。”绮王望着伴了自己多年的女儿,心中亦无不悲,只是早已深知此乃无力抗拒的,便也罢了。
      七幕夫人!漫白心中暗笑:堂堂一国公主暗送了他国,又是做女主的禁脔,终生见不得人,却去争什么七幕,白白地被人耻笑了去,到旦围攻绮国之时,绮又有何立场要隐出兵,自己只不过区区一禁脔,值个什么。而隐王莫晗,向以阴冷称世,若有人要送公主,何乐而不为,为绮出兵,无非虚应,只有这昏庸的绮王和软弱的母后看不出来吧。
      “漫白记下了,父王放心。漫白就此拜别,父皇母后保重。”拭了泪,漫白却是什么也没说,放下了珠廉,华车缓行。留在绮,并不见得会比送去隐强,漫白忆起那七个或是酒囊饭袋或是徒有其表的哥哥,罢了,去便去了,只是故国……竟也山水难舍。

      获:幻海之北,国君云起,逐强而韬晦,避是非,养民息。
      “王,南绮公主漫白正秘密前往东隐。”获国重臣云祥面有忧色,“这两国,若是联盟,怕对我国不利。”
      而对面的人,年纪不过三十,俊朗的面容中带着稚气的笑,只是,这是对身边大犬绽放。
      “我王!”云祥又唤,堂堂一皇叔,竟不如一只犬吸引王的注意。
      “恩?漫白?”云起终于抬起眼,一脸迷茫,看似只听到漫白二字。
      “她正前往隐。”忍字当头,云祥只得又说一遍。
      “皇叔担忧漫白前往隐对获不利?”云起倚在黄梨木椅中,一手还抚弄着巨犬的毛。
      “王难道不担忧吗?”毕竟是皇叔,敢以此等语气与王对话。
      “只不过笑剧一场,值个什么?”云起仍是不在意。
      “绮国虽弱,毕竟独踞一方,真动起干戈,怕也不是幸事。”
      “皇叔过虑了吧?绮国最大的敌人,是其西邻——旦,漫白至隐,怕是……”话至一半,云起大笑出声,“怕是……哈哈,去结秦晋之好的吧。”
      “王……这……”云祥倍感尴尬,“这不能乱猜,也许……是密谋结盟。”
      “结盟?还有什么盟比婚盟最牢固?若是出使,大可昭告天下,如此遮遮掩掩,无非是此等勾当。只不过,再牢固的盟约也抵不起自身利益,何况晗王……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她无法给漫白任何名分。即使能给,以她,会给吗?”
      “这么说来,这漫白,此生算是毁了。”毕竟是一代名伶,云祥不禁惋惜。
      “怎么,皇叔对这位‘舞可乱天’的绮国公主……”云起止了笑,星眸微阂,狭促地望着云祥。这本性古板的皇叔顿时满面通红:
      “王,这种玩笑开不得。”收起狭促的目光,云起正色道:
      “隐和旦,必有一争,我们无须干涉,只隔岸观火,介时,必有一场好戏。”云祥听得此话,顿感惭愧,获王深谋远虑,早已运筹帷幄于鼓掌,何须自己多事,深深一揖,道:
      “我王英明,老臣愚昧,臣请告退。”
      “恩,起来吧,皇叔老臣谋国,本王启会不知。”言罢,拎起巨犬,放在膝间,“还是无思最乖,从来不烦我。”云祥闻之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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