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吧？

　　六月底的酷暑，榕城的树木枝繁叶茂，等待绿灯斑马线旁的树荫下挤着许多接送孩子放学的家长。

　　又一年中考结束，考生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奔向父母。有些家长带着孩子喜欢的吃食和向日葵，目不转睛的看着考场出口方向，生怕没注意到自家孩子出来。

　　许呈则是那个例外。

　　他的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跳楼自杀，当着他的面从二十七楼坠下，当场死亡。

　　那时的许呈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再也没人疼的孩子。

　　那时他没有手机，用父亲攒了许久钱为他买下的电话手表拨了个号。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以为对面不会接，但还没响几声就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谁啊？”一声不算好听的女声从电话那边传来。

　　“妈…爸爸他死了……”许呈颤抖着声音说，“爸爸从楼上跳下来了，你能过来接我们吗？”

　　“这臭男人终于死了？别烦我，你跟了你爹就好好守着他吧！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说着她挂了电话。

　　“嘟…嘟…嘟……”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许呈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来到这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知道。每次看到爸爸为他忙碌的身影，他就觉得自己还有爸爸爱着。

　　但是他连爸爸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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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呈很迟才出考场，但周围的家长还是很多，还好提前和表哥宋徊说了在考场对面那条巷子边等，不然也要找他很久。

　　宋徊开了辆不是非常起眼的黑色奥迪来，他没下过车，车载空调一直开着，许呈上车时车内的温度正好。

　　“怎么样，会做么？”宋徊放下手机问他。

　　“还行吧，还算有点手感。如果今年的分数线和去年差不多上个普高不是问题。”许呈熟练地系上安全带说着。

　　“那可以，有信心就行了，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宋徊发动汽车，从巷子口拐进大路。

　　许呈比较挑食，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摇了摇头。

　　宋徊这些年看着这个小表弟也略知他一二，“你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啊？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能长到这么高，可怕。那我们去吃自助吧？反正问你也是随便。”宋徊点开手机导航导向了常吃的自助餐厅，听许呈随便嗯了一声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一转头发现这臭小子已经戴上耳机准备睡觉了。

　　算了算了，十几年了还不了解他么，可怜孩子。宋徊想起了当时小子打电话给他后他赶过去的样子。

　　坐在警戒线附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被警察安抚着。他那时候很好奇，小孩不应该会哭吗，可是这小子这些年从来没哭过。

　　自从他妈彻底走了之后。

　　宋徊也有很多年没见到张雅琴了，当时许呈他爸许世年跳楼时也没来看一眼。

　　不过好在许呈自己争气，好歹学习还算可以，这足够了。宋徊想。

　　榕城今年的中考生不少，随处可见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在路上打闹。

　　到地方后宋徊叫醒了许呈，两人从地下车库的直达电梯进到自助餐厅，这里的老板和宋徊是好哥们，早早给他们留好了位置。

　　一进去就看到门口摆的几束向日葵，旁边还有张手幅，许呈走近一看，转头撇了一眼宋徊，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让放的？

　　宋徊一时懵逼，他没让老板弄什么东西啊？他也凑近看了一眼。

　　——许呈同学中考顺利上岸！加油加油加油！！

　　宋徊嘴角一抽，憋不住笑出了声：“老赵，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你也不怕许呈骂你啊？”

　　被喊老赵的就是这的老板，赵霖立，听到宋徊喊他走了过来：“他不是今天考完中考么，我专门订的花和手幅，怎么样？”说着他还拿起了手幅，又去柜台拿了个麦克风：“大家好，我是这的老板，今天是我弟许呈考完中考的日子，大家——哎臭小子干什么？”赵霖立被许呈抢走麦克风，拉到一边去。

　　少年无语地看着两个哥，感觉十六的不是自己，是他们。

　　“诶，别这样看我，和我没关系，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呢。”宋徊立马摆手撇清自己。

　　许呈闭了闭眼，感觉刚刚赵霖立用麦克风说的那几句话把自己里里外外烧了个透，咬牙切齿地对赵霖立说：“赵哥，我还叫你句赵哥，你别整我了，算我求你了。”

　　赵霖立笑嘻嘻的看着许呈，本来还想逗逗他，想想算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脸皮都薄，“行吧行吧，不逗你了，走，吃饭去。”

　　他们到座位坐下，宋徊帮许呈拿了几道他会吃的菜，赵霖立看了眼盘子里的东西，顿时乐了：“许呈你有点太替我省钱了，你徊哥给你拿的这么些菜没一道是贵的，你就不能吃点好的吗，咋长的这么大？”

　　“我会吃澳龙，你这有吗？”许呈一天听了好几遍嫌弃他挑食的话，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忍，呛了回去。

　　“早说你会吃啊，因为你徊哥说你严重挑食还不吃海鲜，我准备的两只大龙虾都没地方放，本来打算亲手下厨给你吃。宋徊同志，情报有误啊，组织上决定派你和我一块去后厨做菜。”赵霖立一把把宋徊从座位上捞起来，宋徊只好让许呈先吃。

　　进了后厨，赵霖立从冰柜里取出龙虾解冻，趁着解冻的时间里，他问宋徊：“许呈考的怎么样，我没敢问他，他之前不是一检二检分都没多高，中考能行吗？”

　　“这小子自己心里有数，过几天答案出来了他就能知道自己去哪了，上高中应该没有问题。”宋徊回他。

　　这段时间这两人其实都被折磨地不轻。宋徊的父母常年在国外，本想让宋徊也出去，但宋徊坚持要在国内发展，他们拗不过只好作罢。
　　赵霖立父母分居但没离婚，平时他自己身边也不少环肥燕瘦。

　　俩单身的大老爷们儿为了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操碎了心，隔段时间就找人问问哪个学校学习环境好，哪个学校资源配置好。赵霖立倒还好，平时也不怎么跑店里去看，但宋徊就不一样了，在儿科里忙到转圈，还要替许呈物色学校。

　　许呈对此一无所知，每天两点一线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回家，直到今天考完中考彻底解放。

　　赵霖立和宋徊从后厨出来，别的不说，赵霖立做的菜菜色都令人食欲大增，尝过他手艺的人都好奇他为什么没去当主厨，他都回了一句“比起当主厨，做老板当闲散人员更适合我。”

　　吃完饭，宋徊问许呈接下来的安排，许呈摇摇头说没安排，这几天估个分在家摊着等学校通知，到时候去领档案袋时再给宋徊打电话，宋徊说好，和赵霖立交代了一声送许呈回家了。

　　回到家后，许呈看了眼中招公众号，还没这么快公布答案，他把手机熄屏，回房间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捞起手机又出了门。

　　榕城的绿化做的相当好，一路上几乎晒不到太阳，路也修的四通八达。

　　许呈搭着公交车到商场，逛了会买了套床品，付完款店员打包好后匆匆下了楼。

　　他有一段时间没去简奶奶那了，上次去的时候简奶奶的床品已经陈旧褪色，老人家舍不得在这些地方开销，干脆一直没换，许呈就跑去买了套新的送给她。

　　商场的一个小门对面有个巷子，从巷子口进去，左拐进小区门再右拐第五个楼梯就是简奶奶家，顺着楼梯上去到三层就到。

　　许呈叩了三下门，老式楼的隔音不好，房里能听到拖鞋的趿拉声，简奶奶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谁啊？”

　　“简奶奶，是我，许呈。”许呈应道。

　　门很快被打开，简奶奶看到许呈来高兴的很，脸上的皱纹也挤在了一块“小呈啊，来来快进来。”

　　许呈带了门，在玄关处换了鞋，进客厅把手上拎着的的床品放在沙发上，简奶奶好久没见许呈，一心张罗给许呈准备点什么吃的，许呈不让她干，把她扶到客厅坐着。

　　简奶奶刚坐下就看到了放床品的袋子，“你怎么过来还给我带东西，我听小徊说你今天刚考完试，怎么不在家休息休息啊？”

　　“这不是怕您到时候真给床单睡烂了么，正好来看您给您带套新的来。”许呈从袋子里取出床品

　　他把刚买回来的床品放进洗衣机，倒进一盖洗衣液，关上门洗衣机开始运作起来。

　　“臭小子乱花什么钱，现在又没工作又没工资的，你那点钱都够呛给你供完高中，不要乱买东西，啊？”简奶奶嘴上是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许呈的肩膀，但脸上的笑容不减。

　　“您放心吧，我再穷还有宋徊，再说我今年十六了，可以出去打工了，不至于给您买点东西就没钱。”许呈走进厨房，“您要吃什么水果？我给整点儿就走了，晚上还有同学找。”

　　“水果我自己会弄！你看你有事还跑我这一趟，麻不麻烦啊你，傻孩子真是！”简奶奶回他。

　　“那我就切两颗苹果咯！”许呈常进厨房，老人牙口不好，他就把苹果去皮再切成小块，全过程没超过五分钟。

　　“来，您吃着，一会儿洗衣机洗完了您也别动它，让宋徊来给晒上去，我先走了啊。”许呈边说着边往门口走。

　　简奶奶笑着点点头：“真是的你们这群孩子，路上慢点啊，过马路注意安全！”

　　“知道了！”许呈打开门回道，又给门关上了。

　　下了楼，许呈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他和初中同学不怎么聊天，就算真有同学聚会也不一定会叫他一块。

　　他打开微信看到了条未读消息。
　　-?：今晚有事没有，没事出来玩啊，都考完试了还赖家里啊？

　　许呈常年不开消息提示，有事都让他们直接打电话，所以看到这条消息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他动动手指回了一条：不去，我去一趟南后街。

　　他打了辆车去三坊七巷，由于不是节假日，人不算多，但店面都在营业。

　　许呈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时过境迁，幼儿园时铺天盖地做广告的玫瑰花海也早就关了门，小学春游去过一次，但记忆里似乎发生了点不好的事。

　　天色渐晚，榕城的夏天实在闷热，但又有些许微风，不过迎面而来的都是热风。许呈站在衣锦坊门口回忆着，转身打算拿出手机打算看看大众点评，不小心撞上了人。

　　“不好意思，没事吧？”许呈抬头抱歉道。

　　“没事，注意看路。”男生回答。许呈这才发现对面男生高他一点，看起来也是刚考完试的准高中生。

　　长得还不错。

　　？
　　我在想什么？
　　许呈突然反应过来。

　　“诶！周巡！他们说要上菜了，走了！”几米外有个男生冲这边喊。“哎？许呈？”

　　男生小跑过来，“真是你？你一个人吗？”

　　许呈认出来了，这是初中隔壁班的交际花刘亦晓。

　　“一个人，怎么了。”许呈问。

　　刘亦晓哥两好似的搭上了许呈的肩，“那太好了，来和我们一块去吃饭？我们定了个大包间，来不？”

　　许呈刚想拒绝，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是个没备注的号码。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我就不去了，你先走吧。”许呈走远点了接听。

　　“喂？”电话里传来了熟悉的女声，背景里还有搓麻将的声音。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许呈没什么好语气。

　　“我还算是你名义上的妈，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了？听我朋友说你今天考完中考，来问候问候你。”

　　“不必，是缺钱了是吧。”许呈道破。

　　“话怎么说这么难听，我好歹还是你妈，当时你爸给你留了那么多钱你总不能全部独占吧？他……”

　　“和你没有关系的东西你敢再肖想我就去砸了你馆子。”许呈打断她的话，“没什么事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直接挂断，拉黑删除一条龙。

　　许呈叹了口气，出了坊门。

　　“等等。”声音有点熟悉，似乎刚刚听到过。

　　许呈转头看了眼，果然，是那个男生。

　　“我是周巡，我们初中同校。”自称是周巡的男生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好友。”

　　？

　　什么情况。

　　许呈不明所以，问他：“我们之前…认识？”

　　周巡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算认识，但我知道你。”

　　“给个好友位？”周巡再次亮出二维码。

　　许呈觉得如果不加可能会被缠上，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许呈把手机熄屏，放进口袋。

　　“好，再见。”周巡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再见。”

　　这人什么毛病？

　　许呈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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