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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巷
腊月霜气凝成刀刃,割裂了八角巷最后一片完整的瓦檐。
江鸣蜷缩在霉烂的草席上,右掌下意识蜷成半拳,缺了半截的小指总在寒夜里隐隐作痛,像根永远扎在骨缝里的银针。
"阿鸣,张嘴。"
陶碗边缘磕碰缺齿,药汤腾起的热雾里浮着母亲消瘦的轮廓。
江鸣嗅到熟悉的腥苦,当归混着鹿衔草的气味像条小蛇钻进肺腑。
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破败的肺叶在胸腔里撕扯出风箱般的声响。
"这药...加了蝎尾粉?"喉间血锈味冲得她眼眶发红,右手残缺处突突跳动。
十二年来她尝过七百六十二种毒草,喉舌早炼成试药的银针。
藏珠垂眸吹散药雾,凝眸看着女儿腕骨青紫的针眼:"城南西市新到的货,用三枚蛇胆换的。"
指尖抚过女儿脖颈暗红的毒斑,这是经年累月试药留下的烙印。
腐水沟的气味突然漫进来。三个黑影堵住门框,为首那人腰间铁链叮当,挂着半截指骨模样的玉坠。
"小娘子有兴趣同我家主人做个交易吗?"铁链男靴底碾碎半片龟甲,"听闻你们能辩百毒?"
江鸣的脊背瞬间绷紧,母亲将她拢进褪色的靛蓝披风,披风上残留的艾草香突然变得浓烈,这是她们约好的暗号。
当腥风扑面时,江鸣已抱着药罐滚进墙根狗洞,耳畔炸开陶器碎裂的脆响。
"跑!"
藏珠看着女儿消失的身影勾起嘴角,缓缓回头,从袖口摸出药粉撒向三人。
江鸣在污水横流的窄巷跌跌撞撞,三日前试药灼伤的左眼又开始渗血,却不及胸腔撕裂的疼痛。
她总在发病时想起那个雪夜,母亲抱着毒发的她跪在静室外,青石阶上蜿蜒的血痕比朱漆更艳。
从前她与母亲都还住在江府时,父亲告诉她江家女儿都该尝遍百草,自两岁起便每七日命人送来不同的毒药到静室,盯着她服下。
在她毒发抽搐时着下人记下她的反应后,再送回到母亲那里。
"药人血能解百毒!只要十金!"西市的叫卖声突然刺破回忆,一个三角眼男脚边铁笼里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辨不清身形样貌。
江鸣低着头匆匆路过,撞进转角处的破庙残垣,将渗血的掌心按在香灰里。
贡桌处传来老乞丐的嗤笑:"一个黄毛丫头的血竟比三石白米还稀罕?都快死了,还不如让老子爽一爽..."
话音戛然而止。江鸣握着半截烛台转身,铜锈正顺着乞丐咽喉的血窟窿蔓延。
她怔怔望着自己颤抖的右手,缺指处沾着温热的血,原来杀人比试药容易。
子夜归家时,母亲正用银针挑出掌心的陶片。正与她说着此处已被发现,是时候该换个住所。
这两年,为躲避黑衣人的追捕,母女俩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
油灯将她们相依的剪影投在斑驳土墙上,恍若两只被钉住的枯蝶。"今日的蝎尾粉过量三分,"江鸣跪坐着替她包扎,"若加半钱地龙干..."
"阿鸣。"母亲突然握住她的右手,摩挲着断指处的疤痕,"记住,痛到极致时,就想着更痛的事。"
江鸣盯着药罐里翻涌的泡沫,突然想起五岁在江府的最后一次试药。
那时,江父眼见着满地打滚的她慢慢没了动静,探了口鼻呼吸,拂袖而去,命小厮拿一卷草席将她扔在乱葬岗。
待母亲知晓后已是傍晚,为掩人耳目在库房放了把火,趁乱跑出府外,一路追到乱葬岗,却只翻找到呼吸早已停滞的她。
只是至今她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救活的,醒来以后,她已身在八角巷。
晨雾漫入时,铁链声又响。江鸣将新制的毒粉藏进指甲,却见母亲掀开地砖,露出半卷泛黄的《金疮要略》。
"拿着,收好。"
她指尖抚过书页间干涸的血迹,那是江氏秘传的药方,也是她们母女最后的护身符。
巷口忽地传来马蹄碎玉声,江鸣抬眼望去,晨光中有人策马踏过巷子,玄铁护腕折射的冷光刺痛她的双眼。
马上女子银甲染霜,抛来的酒囊却散着梅花香:"小娘子,买你腰间那包止血粉。"
母亲的手突然扣紧她手腕。江鸣知道,这是比试药更危险的时刻,也是为自己和母亲求得一线生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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