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拂退绿

　　七岁的焉了了有个姐姐，大他十五岁，亲的但不好相处。

　　打从记事起，他就没见过焉茉哭鼻子，反倒是他自个被说得眼泪吧啦，大气不敢喘，她的规矩，家里不吵不闹，雷打不动。

　　最近天公不作美，生日那天傍晚，雨水淅沥，他回家格外得晚，一路上跌跌撞撞，心思飘忽不定。

　　他听过最多的话，他俩姐弟一个没出息，一个没指望。小小年纪，他听了进去，胡思乱想，竟然被自己绊住。

　　以前脑袋开花，他不在意，破涕而笑，像个小大人，而姐姐难得会安慰他，心里好受点。

　　“再撞到怀里就说不过去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人，高过头顶的声音，语气不算温柔，一瞬间他以为焉茉变声，一脸呆懵地盯着上方出神。

　　那人靠在电线杆前，低头撑伞，没再开口。

　　要不是来人打着伞，雨点敲打伞面，咚咚咚，他还以为今年的生日与众不同，是个晴天呢。

　　焉了了这才往后退开几步，拉开同陌生人的距离，他被教育得很好，抬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格于琢没想为难一个小孩，看他刚才走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摆摆手，甩掉附着的雨渍，扬长而去。

　　焉了了绕过电线杆，没回头，继续向前。

　　格于琢一边寻找落脚处，一边回想刚才的小孩。

　　隔着马路窄道，他俩面对面走着，像两条平行线，那小孩没打伞，看上去无精打采，像是有什么心事。

　　格于琢刚打算收回视线，瞥见不远处的电线杆，直立在必经之地，不知道他会不会避开。

　　越来越近，果然不出所料，他三两步穿过马路，挡在面前，不仔细看还以为故意找茬。

　　不及腰高的小孩，道歉时，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但他不求人，自己也不用负责到底。

　　来来回回跟着导航，结果不是闭店就是不欢迎外来客，他再好的耐心也会被消磨殆尽，如果一贯都是如此，那么不管是谁也回天乏术。

　　心有余力打不破这里根深蒂固。

　　出门在外靠自己，格于琢从接手开始，就不撞南墙不回头，起码提升空间很大。

　　—

　　七拐八拐，绕了一圈，踏进小巷。

　　挨家挨户敲门，起先大爷大妈瞧着眼生不搭理，后来转念一想又问东问西，最后格于琢站在门前不动，心又死了。

　　“你搞传销的挣不挣钱？我们村没几个有出息，要不进来坐坐……”

　　“小伙子，瞧着眼生，城里来的吧，我们这有啥好的，那边种花的那户，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去去去，我不弄，别来！山上有庙，拜也没用，我不信你！”

　　最后问到种花那户的隔壁，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又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孩子，我这块儿地小，走，我带你到我邻居家避雨，她人很好的……”

　　格于琢今天特意穿着休闲，没想到还是被误解，他不是别人口中搞什么传销，旅游度假……这次来实地走访是为以后发展做准备的。

　　老奶奶走在前头，想了想没敲门，径直推门进去，后边跟着不明所以的他。一步两步，院子里花团锦簇，即便现在初秋时节，仍能看得出主人的细心呵护，与之前任何一家一户都不同，分歧也就在这里。

　　老奶奶默不作声，带他到里屋，伞束立在门廊，外边空地就足够避雨，他刚要开口解释，眼神不自觉地朝里瞧，便勾起他的好奇心。

　　格于琢规规矩矩地打量所及之处，装修风格新颖，融合传统与现代建筑风格，说明主人不止有心，还很超前，这是他走访下来收获未果却又枯木逢春的惊喜。

　　他想着小切口入手，由小见大。

　　—

　　老奶奶指了指前方，招呼他先休息，自己慢悠悠地上楼。格于琢存边界心，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在她离开后，脚步放缓，继续观察正厅的摆设，看不出什么名堂，走到中央，唯独沙发一角显得格外突兀。

　　沙发背对着，他居高临下，凑近一看，靠垫上横出的一只脚撑着一动不动，晃一抹净白，他收了视线，绕道面前，发现沙发上的女人安静端详，显然熟睡过去。除却一只脚翘得稳当，另一只脚趾抠地，大大咧咧的模样竟有些呆憨，盖了薄毯又没盖好，蜷伏在地，没再管它。

　　在别人眼里不堪入目，她是那样的离经叛道，他不禁低头想事。

　　初秋雨天，气温下落，格于琢又担心她会不会着凉，今天真是爱管闲事……他走了过去……

　　一张试卷摊平在茶几上，可见褶皱，鲜红的分数明晃晃地摆在那儿，潦草的字迹看不出叫什么。

　　y33？

　　他看看试卷又看看她，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于是作罢，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刚打算离开，地上堆叠的一团刺眼，准备抬手又放下，最后没成想脚先被绊倒。

　　单膝跪地，算了……

　　幸好，没醒。

　　偏偏脚踩着一处不动，半截毛毯横盖。

　　咫尺距离，正好帮忙盖全。

　　“了了，你姐姐呢？”老奶奶一边扶楼梯，一边问楼上，奇了怪，弟弟一个人待在家里，姐姐上哪去了？

　　“嘘……隋奶奶，我姐在楼下睡觉。”

　　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很轻，格于琢一怔，脑海里闪过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庞，不会这么巧吧？

　　他小心翼翼，身体还没挺直，又被茶几角撞到后腰，重心径直倒向沙发，慌不择路。

　　焉茉动了动眼皮，没睁开，脖颈处毛茸茸的。心想着要是焉了了再动一下，她保准让他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

　　格于琢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双手撑在沙发靠垫，刻意不冒犯人家，想法设法解决。

　　两手一推，借助沙发弹力，站直身体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但盯着熟睡的女人，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等到隋奶奶下楼的那一刻，他立刻盖住突兀的一只脚，隋奶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焉茉破口大骂。

　　“别以为给我盖毯子就一笔勾销，没大没小动手动脚，臭小子，看我起来不……”后半句没说完，焉茉再一把拽下中间的隔挡，不对，手感不对！

　　格于琢永远记得第一次对视的那一瞬间，她起先没扯掉身上的毯子，却随手拽着他衣领不放，眼眸里印刻着不合时宜的恼怒，甚至带些茫然。

　　不是焉了了？完了！

　　“抱歉！”

　　格于琢就着毯子腾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松开衣领，顺势挺直背，又回到居高临下的状态。

　　两人胶着的视线随之避开，焉茉收回脚，偏过头不理，与沙发融为一体。

　　长得帅的皮囊，肯定不安好心，说不定是小偷……她现在需要补觉。

　　后来焉了了告诉准姐夫，他姐最不能惹的就是起床气，谁碰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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