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强行认我为主

　　十一月中旬的留燕山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猫昨晚睡在公园的景观树上，梦里吹了一夜的小寒风。
　　他翻了个身，从树上轻巧地跳下来，就地伸懒腰打个龇牙咧嘴的哈欠，爪子在硬化的地面磨得滋啦作响。
　　“你终于醒了啊。”一道笑眯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身后。
　　猫吓了一跳，竖着毛四爪凌乱蹦起来老高。
　　来人道：“哎呀，不要每次都那么大反应嘛。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猫眼睛瞪大了眼睛，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还故作镇定地蹲在地上舔起了爪子。
　　小路旁半蹲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长卷发、白色羊毛大衣，手里拿着个硕大的黑黑圆圆的东西，长得像是要直接戳到猫的身上。
　　猫流浪过不少地方，经常有人捧着大大小小模样相似的怪东西对着他狂按手指。有的人比较矜持，一般会先摸摸他的脑袋，贿赂他给他吃点香香的猫条，这种情况猫比较能接受；还有的人就很热情，什么都不说冲上来就怼着他开始“咔嚓咔嚓”，嘴里还念着“嘿嘿嘿小猫咪嘿嘿嘿漂亮的小狸花”。
　　猫每次都得吓一大跳。
　　但是猫才不是狸花，猫可是简州猫！
　　好吧虽然简州猫也是狸白的一种。
　　谁让简州猫已经成为人类使用最广的一个名字了呢。
　　妈妈每次每次说起都会夸猫是最聪明漂亮的小猫。
　　猫以前在猫猫庙的时候见过几次这个很像大学生的年轻女人，猫猫神说她是人类之间的使者，全名叫什么猫忘记了，只记得叫“桃子”，是个“高级铲屎官”。
　　其实猫不是很懂这是个什么职位，但也无所谓。猫没见过她几次，前两次猫猫神都在，还有其他的猫和人。但猫对她印象很深，因为每次都只有她盯着猫们，像是很饿的样子。
　　猫：“喵呜——”有什么事情吗？
　　桃子盯着手里那个怪东西，手指噼里啪啦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哎呀也没什么事啦，就是猫猫神让我给你送个东西。”
　　东西？
　　“喵——”猫没有东西落在猫猫庙呀。
　　猫歪了歪头。
　　几片雪花正好落到他的鼻尖上，冰冰凉凉还痒痒的，猫忍不住仰天打了大大的喷嚏。
　　桃子像是终于在那个黑家伙里看到了什么满意的东西，分出一只手从斜跨的包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球。
　　流光溢彩的，球的中间还有个红色的透明猫爪印。
　　这是什么？
　　猫刚想凑过去闻闻，就被桃子一惊一乍的“哎呀！”吓得又蹦出一米高。
　　“小猫咪，”桃子盯着手里的东西，顾不得手里的黑家伙了，“你的寿命怎么只剩三天了？”
　　寿命？三天？
　　猫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很早就跟猫猫神签订了契约，他负责在人间收集愿力，在猫猫神那里换取“生命之砂”，以此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是帮流浪的小动物找到归宿，有的时候是帮人类的小朋友找到丢失的玩偶。任务多种多样，每完成一样都能在猫猫神那里兑换到不同的生命余额。
　　猫猫神很大方，对猫说过，如果猫可以找到人类饲主，就可以一次性兑换很多的生命之砂。
　　但猫找了又找，每次带回猫猫庙的都没有主人。
　　桃子一惊一乍道：“小猫咪！上次见你还有一年的寿命啊！完了完了，我说猫猫神怎么突然突然让我来找你，只剩三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急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猫无动于衷。
　　这个地面太冷了，他把尾巴垫到爪子下面，竖瞳一动不动地看着着急的桃子，忍不住又开始舔起了爪子。
　　猫猫神的任务总是很长。
　　这个很长不是指做任务的时间，而是指的任务任务完成以后的“审批流程”。听说是跟人类学的，又繁琐又冗长，因此像猫这样小动物经常得提前至少一周完成，才能在寿命归零之前成功得到短暂的延续。
　　一个月之前猫猫神就通过风和落叶传来了信息，告诉猫他的生命之砂已经所剩无多，要他赶快完成任务收集愿力，让生命之砂的沙漏再次充盈。
　　猫以前就经常到最后才擦着时间线开始做任务，所以他习以为常、巍然不动。
　　第一周。
　　留燕山附近风轻云缓，骄阳正暖。猫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把任务忘到了九霄开外。
　　第二周。
　　猫在捕猎时意外碰到了一窝在断奶期的小猫，等了很久也不见猫妈回来。猫照顾了它们好久。附近有人要收养它们，猫跑掉了，躲得远远的，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小猫被不同的人抱走。
　　第三周。
　　猫终于找到了任务，要替一只年老体衰的橘猫寻找走丢的主人。
　　“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橘猫用缓慢的气音反复叮嘱道：“他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猫不明白人这种长得一模一样的物种橘猫是怎么看出“最好看”的，但这不妨碍他的尽心尽力。猫找了好几天，循着时重时轻的味道一路艰难寻找，最后在一片公墓里找到了橘猫的主人。
　　墓碑上落了一层灰，明显不是刚下葬的。
　　猫只能回去再找橘猫，结果又花了好几天。
　　找到的时候，橘猫已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绿化带里死去多时了。
　　猫白白忙活了好久。他的心情还算镇定，在那个小区里坐了好久，直到最后饿了猫才垂着尾巴离开那里。
　　生命之砂还剩最后一周，风里已经没有猫猫神的消息传来了。猫在小公园里睡了好久，直到桃子找到他，他才想起来原来还剩三天。
　　“怪不得猫猫神非要我来找你呢。”桃子叹气，手里捏着的猫爪圆球发着微微的白光，“原来打的是让你强行契约主人的主意。”
　　桃子恨铁不成钢地作势要戳猫的脑袋：“你呀你！这三天里你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契约的主人！”
　　猫垂着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喵——”
　　不能和你契约吗？
　　桃子立刻挺起胸脯：“我可是猫猫神座下的第一使者，和你们这种专为完成任务的小猫的是同级别的——就和人类不能谈办公室恋爱一个道理。况且，”桃子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结实纤细的小臂处印着个浅蓝色的猫爪，像是皮肤底下透出来的一样，“我已经收养了自己的小猫。”
　　猫凑过去嗅了嗅，很陌生的味道，不是猫猫神雇佣的任何一只猫。
　　他悻悻地“喵嗷”一声，耳朵尖也跟着垂下来。
　　桃子是个资深的猫奴，见不得有小猫咪在她眼前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于是当即拍胸脯保证：“在这三天里我一定帮你找到一个满意的铲屎官！”
　　猫不知道她这种热情从而而来，他拱起身体一下跳到了桃子刚刚拿着的大家伙旁边。漆黑的屏幕骤然亮起，屏幕上忽然出现了猫打喷嚏的样子。
　　他探头探脑看了几圈，心满意足地翘起了尾巴。
　　今天的猫还是如此英明神武。
　　人类当中有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桃子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个中滋味。
　　她信誓旦旦说要在三天内帮猫找到主人，想法很美好，实现起来却困难无比。
　　她问猫想要什么样的饲主，猫说，不知道，都好。
　　他们找了两天，从天色乍亮一路找到太阳西移，猫看风看雪找吃的，这个不行那个不好，就是不说想要什么样的主人。还不许她发到网上找领养，非说要自己找才愿意缔结契约。
　　这祖宗。
　　怪不得总是找不到主人。
　　桃子扛着自己的专业摄像机跑了一天，累得连山上的风景都没心情拍了。
　　“就在这座山上，就在这些上山的人中间，”她气喘吁吁道，“你必须在这些人当中挑一个出来。”
　　猫从栏杆的缝隙中探头观望，假装自己没听见。
　　留燕山以雪景出名，山上的长留宫殿群一到下雪就宛如仙境，能吸引不少游客前来观赏。
　　半山民宿一整天接待客人就没停过，桃子喘口气的功夫，门口又停下来两辆车。
　　兰博基尼和卡宴，霸总的标配。
　　桃子的目光止不住地乱飘。
　　车门大开，当先的兰博基尼上下来一男两女。驾驶座上的年轻人一身夸张的朋克打扮，染着个金色的头。没多大会儿紧跟着的卡宴也下来三个男人，一个穿着长风衣，一个带着棉线帽，还有个稍显局促的蓝棉袄。
　　桃子不太懂奢侈品，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些年轻的富家公子千金。
　　她一边看一边小声说：“在这些人里给你挑一个做主人怎么样？”
　　猫警惕地观察着，一声不吭。民宿的门口拴着只博美，一见到人就兴奋得狂摇尾巴上蹿下跳，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蹲在跟前逗狗，离得老远都能听见放肆的笑声。
　　猫打了个激灵。
　　桃子：“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她思忖道，“看样子还都是些学生，不过看着就不差钱，只要不讨厌猫就成功了一大半！”
　　猫：“喵呜。”
　　他消极怠工，不太想动弹。
　　就不能不找吗？
　　“不行。猫猫神硬性指标，生命之砂漏完之前你必须找到一个合格的饲主。”桃子一口回绝，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这些人又年轻又漂亮还有钱，随便挑一个带回去你在猫猫神组织的员工大会上就面子里子都有了！吃的用的就不用说了，每天两个罐罐打底；爱你的还会给你买超大猫窝和猫别墅；人还年轻耐造，生命之砂不成问题！回去一说哪只猫不羡慕得喵喵叫？！”
　　这么多好处？
　　桃子看猫越听越认真，就知道他肯定是心动了，赶紧趁热打铁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拿不下这区区几个人类吗？”
　　猫头一昂，尾巴一甩。
　　怎么可能！？
　　猫被她几句话激得脑袋发热，跳起来踩着猫步就要往民宿门口过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结果走到半路看见那两个女生撸狗已经撸到忘我，一把抱起小博美就地拍起了视频，一边亲还一边发出石矶娘娘的笑声，忘情之际把旁边路过的小橘猫也拖了过去。
　　猫被人类的热情狠狠吓到，轻快的猫步一瞬间劈了叉，慌不择路想要拐弯，一回头又撞上突然出现的两条腿。
　　猫自己还没怎么，那个人反倒像被吓到似的，脚步凌乱地猛退几大步，自己还先滑了一跤。
　　“苏砚。”同行的蓝棉袄一溜小跑过来像是要扶人，“你没事吧？”
　　猫惊恐地抬头看，叫苏砚的男生带着浅色的棉线帽，露出的眉眼和留燕山的风景很适配，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喘着气瞪着猫，手里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扫帚挡在身前。
　　猫朝他哈气，尾巴一翘几个大跳蹿进了对面的装饰花盆里，耳朵竖起来警戒。
　　苏砚手一松，那口气还不敢呼出。蓝棉袄把他拉起来，一边帮他拍身上的灰一边笑他：“那么大个人了还怕猫……那只小猫看起来更害怕吧。”
　　苏砚敛眉不语，清淡的眉眼硬是被皱出几分凌厉，被蓝棉袄拉到一旁去了。
　　桃子被这一连串的事故惊得目瞪口呆。
　　猫是指望不上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心想还是得靠老娘我。她扛起自己的相机，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在猫充满敬佩的目送中走向了那两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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