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荒芜

　　我来到窗前，坐下。

　　嘈杂的声音从窗外涌进我的耳膜。楼下平地走的那些学生们嬉笑的声音、花坛树丛间的鸟鸣声，反复无常的开窗声……

　　如果在失明之初，我会痛恨这一切，因为我的好奇心并未泯灭，但又无法探究那些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因此常常觉得自己与世界失联了。

　　即使这样，每天黄昏我还会来到窗前。

　　夜晚的到来总能给我些许慰藉，因为无论失明与否，黑夜都不曾改变。

　　对面一栋宿舍楼住着导员和毕业生，这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老家因为疫情封城了，爸爸妈妈困在那里，恰恰在此时，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医生诊断为眼底视网膜病变，只是短暂性失明，或许是压力过大导致的，但如果心情得不到调整，病情继续恶化，还是会要了我的命。

　　每天在阳台待上一晚，总能让我的心情平复许多。渐渐，我意外获得了一些似乎没什么用的技能。比如，能清楚地分辨出开窗声出自哪一层哪一扇，能在各种声音交杂的宿舍走廊听出舍友的脚步声。

　　平安夜来临之前，熟悉的声音从楼道传来，比以前更加急促，然而这急促是喜悦的，我这么认为。

　　舍友汪兰回来了，从我面前经过。

　　我闻到了玫瑰的香气，这香气令我心情大悦。那一捧巨大的玫瑰花束是男友送的平安夜礼物，所以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悦耳，也更加动听。

　　我明白了，令人感到愉悦的，不是玫瑰，而是女孩子身上发出的荷尔蒙气息。

　　她捡出一小捧，插在废弃鱼缸中，余下的绑在窗帘上，床栏上。宿舍有了些许花店的气息。

　　她们还是难逃晚自习，毕竟到了期末，那些还未启封的公修课课本总是要翻开看看的。平安夜，她们都羡慕我能留在宿舍。

　　玫瑰的香气借着窗子逸出去，路上的行人似乎很难嗅到，毕竟这是八楼。

　　无妨，这个点还在外面逛的人，应该都会捧一束鲜花吧。

　　今晚的灯光似乎更加明亮，玫瑰的香气弥散在我周身，她们的样子一定非常明媚。用了生长素也好，打了工业香精也罢，现在是她们最美的样子，可惜我看不到。

　　对面传来一个不太合乎时宜的开窗声，我听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开窗的人格外用力，窗子回弹，那人又推了一次。

　　我本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谁知下一秒，不明重物与地面的砸击声传入耳中。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宿舍楼被封，现场人员被清理。

　　我面对窗外呆滞了一阵，不敢有所动作。回过神来就连忙蹲在角落，不敢出去，更不敢下楼。

　　我的心扑通直跳，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害怕。

　　我怕有人看我，那个人跳下去的时候，我就站在窗前。我不知道她那时看没看到我，就像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在看着我一样。

　　这样形容也许很荒唐，但我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地等到舍友们回来。

　　每个人都知道出了事，她们一边安慰我，一边在社交平台上搜集着各种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

　　我的恐惧情绪还没有完全驱散，没有心思听她们讨论的内容，只恍恍惚惚接收到几个敏感词：“得罪导员”、“全员开除”、“替罪羊”。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海面上只是掀起些微不足道的水花，它们很快就会被抚平。不仅如此，大海试图抹去它们存在的痕迹，悄无声息，又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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