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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值五月,鱼巷子里散发出土腥味,这里的菜价便宜,人头攒动。
从市郊拉来的破三轮车上,剩下一批将过季的水果,还有些四季都摆在“促销”位的老面孔。
文女士忙不迭地蹲在蛇皮袋上,扒拉翻找当中品相好一些的,打算称几斤,捞给儿子吃。
“文姐儿?是文姐吗。几年没见你了。”
此时,略带嘶哑的男人声音让文女士回过头。
来者在讲究的衬衫上披了件方格毛呢外套,一眼看得出来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骨架粗大,肩膀宽圆。
文女士立马就晓得了这位老先生的来历。
“呀,没看见您。沈老叔,来鱼巷子这里来买菜了?”
她马上站直,恭敬地答话。
“既然都见面啦,沈老叔来我家里坐吧。”
文女士态度隆重地,半侧着身子走在“沈叔”旁边,在越来越宽的街道上行走。
“几年没见,还以为你一家人搬去哪里了。”
“没有,我家里面您又不是不清楚,有什么钱来帮忙搬家啦。”
“哎,您小心,这的铺路砖很旧,踩空了,会溅一身臭水。”
文女士并非对位居高位者有特别的敬意。会有这么大的动作,不仅因为对方长辈的身份,更是由于这位名叫“沈彦”的集团总裁,十年前真的帮过文女士一个大忙。
“多亏您,不然,我家孩子连小学都上不成。轩宇,快给你沈老叔叔倒水。”
将沈彦请到家后,文女士连忙拉出一张沙发软垫,让读高二的儿子给这位“大人物”泡茶。
“嗳,文姐儿,我们都一个村里出来的,我跟你爸什么关系,战友!这话见外啦。”
大概年过花甲的男人连忙做出拒绝的手势,坐到另外一张硬木凳子上。
文女士的儿子活像兔子似地,从书房门缝里打量客厅,文女士恨铁不成钢地抱怨:
“一个一米八的高个子,胆子小,经不住事,人太老实了。”
“哈哈哈哈哈哈。”
老先生发出一阵嘶哑浑厚的笑声,摆摆手,说:
“不要紧,老实一点好,只要别像我儿子一样,没个王法。再说你家孩子不还才读中学,现在哪里看得出来什么。”
随即他又长叹一口气:
“唉,我早知道这个道理,不至于让我儿子变成以前那个样。”
“实在不好意思,您儿子的葬礼我没能过去献上一束花...”
沈彦主动提到他的儿子,让文女士心头一紧:
虽然她多年没有和沈家联系,却也听说沈总裁的儿子在两年前因病去世的事情。
所谓总裁,是指管理如今叫做太人和集团的品牌。
Y市中,这个集团的产业囊括实体商场、连锁超市和酒店。无所不包,有时也承包商业街道,租赁给个体户商贩。
沈彦的妻子早早去世,只给他留下来一个儿子,如果活到现在,也有三四十岁吧——他的儿子原本应该是内定的太人和集团下一代董事会成员。
文女士记不太清楚这个儿子叫啥名字,印象中,似乎是唤作健亚还是别的什么。
“没关系的,以前我故意远离村里的乡亲。说来惭愧,也是我自己的报应啊,整个身心扑在公司上面,完全忽视了人情。”
“哪里,您是太为企业和孩子操心了。”
沈彦毫不避讳地说:
“不用安慰我,我过去怎样无情,我心里清楚得很。健雅过世有两年了,一直到他死之前,我还没能原谅他。直到近来一段时间,我才从内心深处觉得空虚,原来我对他也有亏欠。”
原来是叫健雅啊。
文女士暗自思忖道。
她年轻时候就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要说为什么,似乎是非常像女孩名字的原因。
沈彦半花白的短发下,两只同样斑白了一些的眉毛,因为哀伤而下沉。
“不过,事已至此,您还是注意身体吧,集团的事情我不懂,您十年来确实老了很多。”
文女士端详着沈老先生的脸,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大概在相似的年纪忽然与世长辞。
从四十岁开始,文女士就感觉到身体机能的明显下降。听医生说,五十六岁左右又会迎来一个关键的节点,人的老去就只有那么几年的时间而已。
“是我的问题,不应该说这些...”
沈彦从悲伤的情绪里瞬间走出来:
“其实,我在这附近走,也是因为我儿子的事情。”
“那是什么?”
文女士想,莫非是他的死还存在蹊跷?
“倒不是因为他死了这件事,我现在急迫地需要找到一个人。”
沈老先生拿起餐桌上的水珠笔,在记账本扯下来的一小页上,端正地写出三个字的名字。
他把纸片递给文女士。
“王、念、蓉?王念蓉。”
“隔壁村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文女士站起来,仔细回想过去的往事。
“隔壁村的双胞胎姐妹啊,一个叫念湘,一个叫念蓉,我记得她们,是王家的两姊妹嘛。”
“你晓得她们现在住在哪里么?”
文女士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两姐妹的面容。
文女士读县高中时,这两姐妹也已经上初中了。M县过去只有一所中学,又是隔壁村的熟人,文女士多少知道一点她们的事。王念湘和王念蓉在高中毕业后也没有继续读大学,应该最后也是来Y市市区工作了才对。
文女士摇头说:
“念湘在零几年的时候找我做过眉毛,当时跟我说是住在鱼巷子前后一边的街里,都快一二十年了,不晓得搬走没有。”
“甭说了。我就是为这个才在菜市场附近找。还打听到,念湘过去是住卖豆皮那一家店子上的三楼。”
“结果人早几年前就搬走啦。”
“那可就难找了。” 文女士象征性地感叹道,“但是她们老家还就住隔壁村,您托人去问一问,兴许就能找到啦,王家一家人还住在那儿呢,至少她们家那老太太还在,不可能过年也不回去的。”
沈彦的口吻隐约透露出尴尬:
“从零零年我就一直在城里,村里都说我赚钱忘了本,文姐儿,你也知道我老家房子都给人占了。”
这种情况下,沈老先生的确不想再与M县的乡亲打交道。
文女士记忆中的沈彦,是自己父亲的战友,年龄要比父亲小一些,是个固执而坚韧的人。
尤其是,在他为太人和集团商业帝国奠基之后,在Y市商圈内,鲜少向人低头。
原来村里过去投奔他的乡里邻居,大多想凭借熟人朋友的关系捞钱,沈彦自然不会同意,据说后来闹出许多麻烦的事情。
“您找她们有要紧的事情么?”
文女士思索一番后开口问道——毕竟,自己孩子上小学这件事完全依靠了沈叔的关系,即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也不会拒绝。
“您不嫌弃的话,我三哥一直住在村里,隔壁村离他们那儿也不过几里路,一溜烟儿的功夫也就问到了。”
“文姐儿,还是你和你爸最像,最讲义气啊!”
沈彦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
本着眼前老人和已故父亲的交情,文女士也不至于残忍地拒绝他的请求。
沈彦比她预料憔悴得多,似乎不但□□上憔悴,连精神上也似乎受到过莫大的打击一般。
后者强装开朗地说:
“得幸今天碰到你了,我在菜市场附近找了有几周,也没找着什么。”
“不过,您为什么要找她们呢?”
文女士还是有些疑惑,又重新问了一遍。
沈老先生则轻轻把声音放低。
“说来话长。”
文女士赶紧递给老人一杯水,然后抬眼望着对方。
“既然你都打算帮忙了,我再不告诉你,也显得我没有诚意呵...”
沈彦又皱起眉头。
大概过去十秒的时间,他长叹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说道:
“是关于我儿子死之前说的话。”
“您是说健雅他吗?我听说他是病死的...”
“没错,他得了流感,也是他自己造孽的缘故。”
沈彦的表情像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
“是一句话,他快要死的那一天,他的病...一下子就恶化了,从东南亚给接到首都去治疗。”
沈彦吃力地说:
“我在Y市市区忙工作,刚开始以为是简单的肺部感染,最后没想到发展得那样快,所以他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在医院。”
“健雅可能自己有感觉了吧,就在病床上要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些话给我。”
这个坐拥Y市市区大半个商业版图的老人,自嘲地微笑:
“文姐儿,你晓得我的那个崽子,他就比你小几岁的样子,任何人叫他放荡子,我都不会说什么的。”
“哪里...这也太过分了。”
文女士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一点都不过分!” 沈彦不客气地批评。
“他和多少人纠缠不清楚,他同居的人,我都见过十几个。因为他是我死掉老婆唯一的孩子,我就整天给他擦屁股,让他不用考虑一点麻烦。”
“可是他就算是这样,他连我安排的未婚妻都可以甩掉,也没有一个留下来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也好 ,一个都没有!”
老人又情绪激动地咳嗽起来,文女士连忙给他拍起后背。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恨他这一点,连个指望都不留给我啊。”
沈彦的目光如炬,文女士并不理解他的愤怒,所以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这我也都认了,他又硬要在死掉之前给我留下来一个念想。”
“念想?”
“是。他在纸上跟我说:他还有一个孩子,他对不起那个孩子的妈妈,那孩子叫做泡儿,希望我帮忙照顾他。”
“泡儿?”
“是的,他那个时候写不出来字,跟病床旁边的外国护士说,他还有一个孩子,叫做泡儿。”
“写完这些字之后,他就陷入昏迷,转到首都医院,再然后就没醒过来。”
“...不过,您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有看到和王家两姊妹有啥关系啊?”
文女士的大脑飞速思考:
沈彦总裁的儿子比自己要小几届,印象中,是个身材瘦小,文弱帅气的男生。
文女士年轻时听自己的弟弟说过,沈健雅在学生时代跟隔壁村的一个谁谈过恋爱。
至于是谁,是不是王家姐妹里的哪个,这真记不住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把文女士吓了一跳。
“哦!是孩子他爸回来啦,沈叔,您还走干吗?今晚留下来吃晚饭吧。”
沈彦连忙站起来回绝:
“文姐儿,再不能麻烦你了。你那个问题,我后面回你。别的事情,你到太人和集团来和我说吧...你要是不忙,找个时间再跟你说清楚,王家姊妹的消息,就拜托啦。”
文女士只好把沈彦送到门口。
“妈,刚才那个爷爷,走出去之后,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文女士的儿子拿着望远镜在阳台上眺望着说。
“你别拿着那玩具看了,做作业!”
“好嘛。”
文女士的儿子不情愿地从阳台退到客厅。
“不过,妈,他样子真的好奇怪哦。”
“怎么怪了,别胡说。”
文女士语毕,也默默拿起沈彦刚才递给她的名片。
沈叔说的不简单,能有多不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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