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无界

　　2022 年 9 月，秋分后的第一个周末，程远的制服第二颗纽扣还沾着晨露。他攥着辅警试用期通过的通知，推开门时，父亲正在茶台边擦拭那把养了十年的宜兴紫砂壶。深紫色壶身泛着温润光泽，壶钮雕着警徽形状的暗纹——那是父亲用三个月工资从老匠人手里求来的，曾是程远警校毕业时最珍贵的礼物。 「爸，我转正了。」程远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父亲的手顿在半空中，指腹摩挲着壶身上「忠勇」二字的刻痕，突然冷笑一声：「转正？转成连景区门票都免不掉的临时工？」话音未落，紫砂壶重重磕在红木茶台上，壶盖迸裂成三瓣，茶水混着碎瓷片溅湿了程远肩章上的辅警标识。母亲的真丝手帕刚碰到他的制服，就被程远侧身避开。他望着父亲涨红的脸，突然想起警校结业那天，父亲在观礼台上对私企 HR 说「我儿子要当警察」时的骄傲神情。现在那抹骄傲碎在茶渍里，混着父亲没说完的半句话：「你现在身份……」手机震动打断了僵持。派出所工作群里，宁苑小区发现通缉犯的消息像火漆般灼人。程远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父亲的咒骂声追着他的背影：「你迟早把自己作死在这身皮里！」宁苑小区对面的老李面馆飘着葱花香气，程远把拉链拉到鼻尖，在蒸腾的热气里锁定了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嫌疑人下颌的黑痣和通缉令上一模一样，结账时硬币掉在地上的声响让他抬头，目光撞上程远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追捕在暮色中爆发。嫌疑人转身时，程远看见巷口穿校服的女孩正低头看手机，书包带子挂住了生锈的铁丝。刀刃寒光闪过的瞬间，他本能地扑过去——布料撕裂声混着女孩的惊叫，温热的血溅在辅警证的塑封膜上，将「辅助」二字染成暗红。手术室外，母亲攥着缴费单的手指在程远名字上戳出褶皱：「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非在编警务人员』，连医保报销都要打七折！」父亲盯着走廊尽头的「辅警优先」标识，突然起身撞开消防门，烟头明灭在夜风里。住院第七天，穿碎花裙的母女抱着百合进来时，程远正在看《守护解放西》。弹幕里「辅警也配穿警服」的评论刺得他喉头发紧，女孩母亲的感谢却像春风般轻柔：「要不是您，我闺女现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攥着作业本，扉页上画着戴警徽的卡通人物，警徽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程叔叔」。傍晚换班的护士是程远警校师妹，翻着他的病历本叹气：「当年你在战术考核里拿满分，现在却因为没有正式编制，连单人出警都要报备。」她指着心电监护仪，「刚才你爸来签字，手抖得像筛子——他不是反对你当警察，是怕你当一辈子『假警察』。」深夜，程远摸着枕边磨旧的警号铭牌，金属边缘的凹痕正好卡住掌心的茧。窗外飘起细雨，落在辅警证的碎瓷片划痕上，恍惚间又回到面馆那天：嫌疑人的刀离心脏只差两厘米，而他最后看见的，是女孩惊恐的眼睛里倒映的自己——警服左胸的辅警标识，在血光中格外清晰。这一夜，程远梦见警校毕业典礼。教官把警号挂在他脖子上时说：「真正的警徽在心里。」可醒来时，手摸到的是母亲塞进枕头下的银行转账单，备注栏写着「堂弟分公司岗位预留金」。床头柜上，那束百合蔫了一半，花瓣落在辅警证上，像道未愈的伤。晨光里，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不锈钢轮子碾过地砖的声响中，程远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争吵。穿西装的男人指着辅警病房的牌子吼：「临时工凭什么住单人病房？把床让给正式民警！」药盘磕在门框上的脆响里，程远低头看自己手腕的留置针——和所有辅警一样，他的工牌颜色比正式民警浅三个色度，连病房门牌号都是「辅」字开头。母亲来送饭时，带来了补好的紫砂壶。裂缝处用金粉描着警徽，父亲却躲在阳台抽烟，只留一句：「你要当辅警也行，先把这壶上的金粉舔干净——那是我低声下气求匠人补的。」程远摸着温润的壶身，突然明白父亲的愤怒：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警察，却在一次扫黄行动中被误解，脱下警服时，摔碎的正是这把紫砂壶。暮色漫进病房时，程远收到队长的消息：「开发区大桥有警情，需要支援。」他掀开被子，结痂的伤口扯动绷带，却顾不上疼——辅警证在制服内袋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母亲的劝阻声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他只记得队长说过：「辅警的肩章上没星，但老百姓眼里，我们穿的都是藏蓝。」推开门的瞬间，夜风卷着梧桐叶扑进领口。程远摸了摸口袋里的旧警号铭牌，金属扣硌着指节——那是父亲当年脱下警服时留给他的，背面刻着「勿忘初心」。远处，警车的红□□在夜色中闪烁，像他心中未灭的火种。这一晚，他不知道，在开发区大桥的雨幕里，那个穿白风衣的女孩正站在桥栏上，而他的辅警证，即将第一次真正「挡」住死神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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