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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初雪落时，琼芳漫舞，覆了青瓦朱栏，染白了京城巷陌。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儿们总说，冬雪是天赐的良辰，若有心仪之人，便该在这素白天地里诉尽心意。
“小姐！慢些！仔细脚下路滑！”丫鬟小玉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件狐裘披风，“若是摔着了，或是惹老爷生气，奴婢可真要被发卖到苦寒之地了！”
连橙却像只脱缰的小鹿，踩着薄雪在庭院里转圈，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冬日的静谧。
“怕什么？爹娘不在府中，难得遇上初雪，总不能让我闷在绣楼里描簪花吧？”
她回头冲小玉扮了个鬼脸，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没留意到小玉突然僵在原地，脸色发白。
“连橙！你又在胡闹什么！”
沉厚的男声自月洞门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连橙身子一僵，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她最怕的便是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连仲。
这位皇上心腹，手握滔天权势，对她向来严厉，往日里便是读四书五经，也得逼着她哭着读完。
“阿爹……”连橙慢慢转过身，手指不安地绞着腰间的玉佩，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可今日的连仲，脸上竟无半分怒意，反倒带着几分罕见的和蔼：“橙儿，你也快到及笄之年了，该懂些规矩了。这般跳脱，日后你的夫君该如何待你？”
连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父亲素来严厉，今日这般温和，定是有事要说，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抬眼问道：“阿爹有话不妨直说，这般模样，女儿心里发慌。”
连仲捋了捋胡须，笑容加深：“为父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娘正在后宅筹备，你也快快梳洗打扮，莫要失了宰相府的体面。”
“什么？”连橙如遭雷击，往后踉跄了半步，雪沫沾湿了裙摆，“女儿尚未及笄，阿爹怎能擅自做主？更何况，女儿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她素来娇纵，此刻急得眼眶发红，竟是忘了顾忌父亲的威严，直接驳了回去。
连仲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沉声道：“你读的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你可知对方是谁？”
“女儿不知，也不想知！”
“放肆！”连仲低喝一声，“那是将门之子霍燃歌，如今已承袭父职，手握兵权，皇上亲点的少年将军！你嫁过去便是正头娘子，断无做妾之理，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连橙猛地愣住了。霍燃歌的名字，她自然听过。去年上元灯节，她曾在城楼一角瞥过他一眼。
银甲染霜，身姿挺拔，眉眼锐利如鹰，是京中无数贵女的如意郎君，更是她私下里列的“良人备选”之上上品。
她转了转眼珠，心头的抗拒瞬间烟消云散，咧嘴笑道：“既如此，女儿答应便是！”这般好的夫君，傻子才会拒绝。
连仲没想到她这般快就妥协，愣了愣，随即颔首：“既已应允，便回房准备吧。午时，霍家便会来人。”
连橙蹦蹦跳跳地回了房，翻出压箱底的石榴红蹙金绣袄，配着月白罗裙，又让小玉给自己挽了个灵蛇髻，插了支赤金点翠步摇，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肌肤胜雪，确是个娇俏动人的模样。
午时刚过，府门外便传来车马喧哗之声。小玉掀帘进来，脸上满是喜色：“小姐！霍将军来了！此刻正在大厅呢！”
连橙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快带我去看看！”
她脚步匆匆地往大厅跑，刚跨进门槛，便一头撞上了个硬邦邦的“铜墙铁壁”。
额头瞬间起了个红印，连橙疼得龇牙咧嘴：“哎哟！谁这般无礼，挡在路中间？”
“是我。”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冷冽。连橙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竟是霍燃歌！他今日未穿甲胄，身着墨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愈发挺拔，只是那张脸依旧冷硬，眉峰紧蹙，仿佛谁都欠他百八十两银子。
她强忍着额头的疼，挤出一个端庄的微笑：“霍将军安好……”
霍燃歌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厅内的连仲夫妇，神色疏离得很。
连橙的母亲李氏连忙招手让她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傻孩子，还愣着做什么？这便是皇上亲赐给你的如意郎君，霍将军。”
“皇上亲赐？”连橙惊讶地挑眉，转头看向霍燃歌，只觉得他今日愈发英气逼人，只是那周身的冷意，让人不敢靠近。
她心里暗忖：这般人物，常年征战沙场，想来也不懂儿女情长，日后只需相敬如宾，不丢宰相府的脸便是，倒也自在。
“霍将军，”她试探着问道，“不知你对这门婚事，是何想法？”
霍燃歌薄唇微启，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情愿：“皇上下旨，臣不敢不接。”
一句话，便将所有的温情都浇灭了。
连橙心里了然，他定是不愿的，要么是不想过早娶妻，要么……是心里已有了旁人。
李氏看出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将军说笑了。燃歌啊，你以前见过我们橙儿吗？她小时候可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霍燃歌皱眉思索片刻，语气含糊：“依稀见过，那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印象。”
连橙心里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本就不是强求之人，既然他无意，她也不必热脸贴冷屁股。
“娘，姻缘之事，强求不得，日后慢慢相处便是。”连橙拉了拉李氏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再推销自己。
李氏却依旧热情：“橙儿这孩子，相貌才情都是顶好的，将军日后相处久了便知。”
霍燃歌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连仲见状，开口定下婚期：“婚期便定在寒食节前，这段时日，你们多走动走动，好好熟悉一番。”
这场见面，便在这般不冷不热的氛围中结束了。
连橙一回到房，便倒在了榻上，心里嘀咕：本以为是桩美事，没想到竟是皇上赐婚的“任务”。明日还要去霍府拜访，想想就要头疼。
第二日，连橙跟着父母一同前往霍府。霍夫人一见她便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不住夸赞：“姑娘生得这般标志，性子看着也讨喜！我们家燃歌就是个糙汉子，常年舞刀弄枪，性子野得很，日后还要姑娘多担待。”
连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腼腆地笑道：“夫人客气了，霍将军是少年英雄，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李氏在一旁附和，两家长辈围着婚期事宜讨论不休，连橙实在坐不住，起身福了一礼：“各位长辈慢聊，晚辈想去府中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这怎么行？”李氏连忙阻止，“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无妨无妨，”霍夫人笑道，“让孩子们自己逛逛也好，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相处之道。”
话音刚落，霍燃歌便起身道：“我陪她去吧。”
连橙有些意外，却也没拒绝，跟着他走出了厅堂。刚到花园，霍燃歌便停下脚步，开门见山：“连小姐，你该知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这门婚事，不过是皇命难违，婚后我不会委屈你，但也别指望我会对你动心。”
连橙挑眉，绕到他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他：“霍将军倒是坦诚。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霍燃歌身形一僵，随即冷声道：“是又如何？与你无关。你只需安心做你的霍夫人，别干涉我的私事便好。”
“这你放心！”连橙立刻笑道，“我对将军本也无甚情意，不过是看中你的身份罢了。你若有心上人，日后尽管告知我，我绝不以正妻身份为难她，咱们好聚好散，各自自在，如何？”
霍燃歌没想到她这般通透，愣了愣，勉强扯出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如此最好。”
日子一晃便到了除夕。
按照惯例，京中会举行大游行，龙灯飞舞，鼓乐喧天，百姓们都能上街观看。
连橙被李氏逼着学了两个月的主母规矩，早就憋坏了，一得到允许，便带着小玉偷偷溜出了府。
街上人声鼎沸，她刚挤进人群，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万落叶！好久不见！”
万落叶是她儿时在学院认识的朋友，如今已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他转过身，看到连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小姐？许久不见，倒是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听闻你即将嫁给霍将军，可喜可贺。”
“贺什么呀，不过是皇命难违罢了。”连橙摆摆手，目光突然被不远处一个身影吸引。
那男子身着月白长衫，眉目温润，气质清雅，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俊美。
“哇，那位公子是谁？生得也太好看了吧！”连橙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喃喃道。
万落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无奈地摇摇头：“小姐莫要胡思乱想，霍将军可是要封王的人，你可别给他惹麻烦。”
“什么封王？”连橙惊讶道，“他竟这般厉害？”
两人正说着，连橙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墨色身影，霍燃歌！他正站在不远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方才让她失神的那位白衣公子。
连橙兴冲冲地跑过去，拍了拍霍燃歌的肩膀：“霍将军，好巧啊！这位是你的朋友？”
霍燃歌看到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游行的。”连橙眨眨眼，目光落在白衣公子身上，“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我的故交，师音。”霍燃歌的语气依旧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警惕，“我与他逛街，与你无关，你速速离开。”
连橙却来了兴致，故意凑近师音，笑道：“师公子安好，我叫连橙。我尚未成婚，公子若是有意，不如考虑考虑我？”
她本是玩笑话，却没想到霍燃歌的脸瞬间气得铁青。
他一把拉住师音，怒视着连橙：“连橙！你不知羞耻！”
“哎？”连橙愣住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将军何必动怒？况且，你不是有心上人吗？我与师公子互相有意，岂不是正好？”
“你……”霍燃歌气得说不出话。
师音连忙上前打圆场，脸颊涨得通红：“姑娘自重，也不敢耽误姑娘。”他说着，悄悄看了霍燃歌一眼，眼神复杂。
霍燃歌走到连城旁边，对连橙道：“她是我的未婚妻，皇上亲赐的霍王妃，你别再胡言乱语！”
“我天！”师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惊喜地看向连橙，“你便是那位宰相府的小姐！真好。”
连橙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正要追问，却见霍燃歌拉着师音转身就走，临走时还丢下一句：“日后莫要再与她来往！”
连橙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
师音的反应太过奇怪，霍燃歌的怒气也来得蹊跷。她忽然想起霍燃歌说过自己有心上人，难不成……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门看似荒唐的婚事，似乎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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