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茶语

　　"叮咚"——门铃再次响起时，匪瑜正把最后一袋茶渣丢进垃圾桶。他叹了口气，将刚松开的黑色长发重新扎起，转身时口罩下的嘴角已经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

　　"来一杯鸭屎香柠檬茶，大杯，五分糖，少冰。一共多少钱？"

　　站在柜台前的青年语速飞快，眼睛盯着价目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匪瑜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木质手链，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23。"他扫了眼收银机，听到"五分糖"时挑了挑眉，"五分糖口味基本就是酸的了，确定吗？"

　　作为一个嗜甜如命的人，匪瑜实在无法理解会有人主动要求降低糖分。他调制奶茶时总会偷偷多加半勺糖，这是他在这个偏僻山区开店的几个月里，为数不多的小小叛逆。

　　"啊...？"青年愣了一下，睫毛快速眨动，"那...七分糖吧。"

　　他扫码付款时，匪瑜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细小的茧子，像是常年敲打键盘留下的痕迹。更奇怪的是，他付完钱后没有立刻退到取餐区，而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扎起的长发上。

　　"有问题吗？"匪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自从离开城市，他就再没剪过头发。

　　"没、没什么！"青年慌忙摇头，耳尖却悄悄红了，"就是...很少见到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还这么好看。"

　　匪瑜口罩下的嘴角抽了抽。他转身开始制作柠檬茶，动作行云流水——切柠檬的力道刚好能释放汁液又不带苦味，冰块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最后倒入特调茶汤时，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你的柠檬茶。"他将杯子推向青年，指尖在杯壁上轻敲两下，"七分糖，少冰。"

　　"谢谢。"青年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我叫许研，是来这边...呃，采风的。"

　　匪瑜点点头，没有接话。这三个月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游客——带着城市人特有的好奇和疲惫，在山里转一圈，拍几张照片，然后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许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捧着杯子快步走向门口。推门时，他忽然回头："对了，这附近有民宿吗？我订的那家好像走错了..."

　　匪瑜抬头看了眼窗外。暮色已经笼罩了山谷，最后一班下山的小巴应该已经开走了。

　　"出门右转，沿石板路走两百米，有家'山居岁月'。"他顿了顿，"不过这个点，恐怕已经没车下山了。"

　　许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什么？可我订的是山下的民宿啊！"

　　匪瑜看着他慌乱地翻手机查地图的样子，不知为何想起了三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他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钥匙。

　　"如果你不介意，我楼上有多余的房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邀请一个陌生男孩留宿？这完全不像他会做的事。

　　许研警惕地后退半步："不用了，谢谢。我再找找..."

　　"最后一班车是五点四十。"匪瑜把钥匙放回去，"山上温差大，你最好找个地方落脚。"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山风猛地推开门，带着深秋的寒意灌进店里。许研打了个哆嗦，眼神在匪瑜和门外渐浓的夜色间游移。

　　"那个...你家有Wi-Fi吗？"他最终小声问道。

　　匪瑜嘴角微微上扬："有。密码是'别喝五分糖'的全拼。"

　　许研"噗嗤"笑出声，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好吧，打扰了。不过我得先给编辑发个定位。"

　　匪瑜点点头，开始收拾店面。他听着许研在身后小声打电话："喂，老周？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不是，没遇到坏人...在一家奶茶店...店主看起来挺靠谱的..."

　　挺靠谱的？匪瑜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三个月前那些媒体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把这个评价当作年度最佳笑话。

　　关店后，匪瑜领着许研从侧面的楼梯上到二楼。楼梯很窄，许研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隐藏在奶茶店上方的空间。

　　"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客房。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匪瑜推开客房的门，"床单都是新换的。"

　　房间比许研想象中整洁许多——原木色的家具，米白色的床品，窗外正对着一片竹林，风过时沙沙作响。书桌上甚至摆着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枝野菊花。

　　"你经常招待陌生人留宿吗？"许研放下背包，忍不住问道。

　　匪瑜正在检查窗户的插销，闻言手指顿了顿："第一次。"

　　他转身时，许研正望着桌上的野菊花出神。昏黄的台灯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匪瑜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不是作为顾客，而是作为一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真实存在的人。

　　"饿了吗？"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可以煮点面。"

　　许研眼睛一亮："你会做饭？"

　　"只会煮面。"匪瑜走向厨房，"番茄鸡蛋面，吃吗？"

　　"吃！"许研跟在他身后，像个好奇的小动物，"需要我帮忙吗？"

　　厨房很小，两个人转身时总会不小心碰到对方。许研坚持要洗番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填补了陌生人之间的沉默。匪瑜打鸡蛋的手法很专业，蛋黄完整地滑入碗中，蛋清□□。

　　"你以前是厨师？"许研递过洗好的番茄。

　　匪瑜摇头，刀起刀落，番茄被切成均匀的薄片："只是喜欢做饭时的...秩序感。"

　　水开了，白色的蒸汽模糊了他的面容。许研靠在料理台边，看着他将面条抖散放入锅中，动作精准得像在演奏某种乐器。

　　"你为什么会在山里开奶茶店？"话一出口许研就后悔了，"抱歉，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匪瑜用筷子搅动面条，蒸汽中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城市太吵了。"

　　许研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懂那种感觉——城市的噪音不只是声音，更是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无数个评判。

　　面条出锅时，匪瑜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瞥了眼屏幕，脸色微变，直接按了静音。

　　"不接吗？"许研接过他递来的面碗。

　　"推销的。"匪瑜转身去拿筷子，但许研已经看到了来电显示——"经纪人林姐"。

　　他们端着面碗来到阳台。夜色已深，山间的星空格外明亮。许研吹着热气，小心地尝了一口面条，眼睛顿时睁大了："这也太好吃了吧！"

　　匪瑜低头吃面，耳尖却悄悄红了："普通水平。"

　　"真的！这个蛋花打得也太漂亮了，番茄的酸甜度也刚好..."许研又夹了一筷子，"你绝对受过专业训练。"

　　匪瑜无奈地摇摇头："你平时都这么...热情吗？"

　　"只有对食物。"许研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个美食作家，职业习惯。"

　　匪瑜挑眉："所以你点五分糖是在做测评？"

　　"啊，那个啊..."许研咬着筷子尖，"其实是编辑说我最近写的东西太甜腻了，让我试试不同的味道..."

　　"我就知道。"匪瑜轻笑出声，"没人会真心喜欢五分糖的柠檬茶。"

　　夜风拂过，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许研抬头望着星空，突然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觉得孤单吗？"

　　匪瑜放下碗筷，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影："孤单比人群好。"

　　许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借着阳台的灯光快速写着什么。匪瑜注意到他的字迹小而整齐，偶尔会停下来咬笔头思考。

　　"在写什么？"

　　"今天的见闻。"许研合上本子，"我一直想写一个关于'逃离'的故事。"

　　匪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逃离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生活，可能是自己。"许研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你呢？你在逃离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匪瑜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几个月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件事埋得足够深了。

　　"一首歌。"他最终说道，声音沙哑，"一首我再也唱不出来的歌。"

　　许研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手腕上，温暖透过皮肤传递。那一刻，匪瑜忽然觉得，也许有些伤口，并不需要永远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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