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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一匹又一匹玄马在里坊间疾驰,铃铛声急促,宣告今夜并非寻常。夜色沉沉,静伏在檐下窗畔,围饲屋内未熄的灯火。满城窃语。
“……”
“……今日娘子可有听闻皇城之事……”
“那是自然……惠如公主当朝抗旨,圣人震怒,差些把她押入天牢,被尔等劝谏才遣她回府思过……夫君,公主当真如此违逆……”
“不假……只是,抗婚一事并不仅如表面,我从何监事那还听闻……”
“……什么?她还有情郎?”
**
“惠如,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
“杀头?呵。今日若非丞相看在母妃份上,牵头为我求情,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胥郎,你不先问我今日害怕否,却要指责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心?”
惠如公主抬头看向心上人,眼睫扑闪,目光已然湿润了。
张胥语塞,见这副姣好的面容露出脆弱的表情,任谁都不忍。何况,他可能是第一个让她如此的人。能令当朝公主为爱违抗圣命,他既有无法言说的骄傲,又实打实的恐惧。
当初以为可徐徐图之,不曾想圣人居然已有心选。惠如又如此强硬。他似乎将自己送入了火坑……
张胥忍耐着,拼命思考当下应该如何做。但除了同往常般牵起惠如的手放在心口,他毫无对策,脑袋一片空白。
惠如往他怀里紧靠了些,侧首贴在他肩处,轻声说:“莫怕,胥郎。我已打点好一切,今夜装作一对普通夫妇,只要出了城,天下之大,他们再也不能找到我们,将我们分开。”
张胥后背已经开始渗冷汗。他看着惠如的云鬓,吞咽唾沫,才道:“……惠如,贵妃娘娘知道此事吗。”
“这是自然。母妃表面斥责我,私下却派侍女给我钱帛,还叮嘱月儿一定要护我俩周全。”
张胥惊然抬头。和一直默立在惠如身后的侍女对上视线。
那双眼眸惊人的亮,里面冷冷的毫无杂质,似乎洞穿他和惠如前后发生的所有。张胥心骤然凉了下来。
在圣人眼皮下劫走公主简直天方夜谭,他倒不如全盘托出捡回一条性命。他盯着这个叫月儿的侍女刚要开口,对方却突然畏缩了一下,似乎觉得直视他很不敬,收起目光深深埋下了头,肩膀也低下去。张胥一怔。
惠如像察觉出什么,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月儿从小便与我一同长大,只不过先前生了场大病,不得已将她送出去休养,彻底康复才回我身边,这是你第一次见她的缘故。不必担心。”
公主侧身,掀起眼帘睨侍女道:“是吧?我与你也多日未见,你仍未变心吧?”
侍女顿了顿,拜身道:“奴婢唯公主命是从。”
**
依照惠如计划,他们迅速换上平民百姓的服装,但以防万一,月儿与张胥假扮夫妇,而惠如扮为侍女。
惠如洗尽铅华,在铜镜中轻轻拭去脸上的水珠。她对着这张素净的面孔出了神。一旁立着的张胥见了,忍不住出声赞道:“清水出芙蓉。”
惠如从镜子里嗔了他一眼,微笑。
她问在外面准备的侍女:“月儿,你好了吗?”
月儿应了声,走进来。
惠如公主打量她的脸,奇怪道:“怎么跟刚才差不多?你真涂了粉?”
月儿低头不语。
“罢了。寻常夫妇,打扮倒也不用过于隆重。时候不早,越晚他们越不易放我们走,快备马出发吧。”
“是。”
张胥忧心忡忡地看着月儿离开的背影。惠如未说什么,只是静静牵住他的手。二人无声对视。
因宵禁的缘故,一辆马车在里坊间行驶总会被围起来盘问。月儿怯生生地将同行文书递出去给金吾卫看,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暗处的惠如急得干瞪眼。
张胥也是朝廷命官,虽官爵不大,但只怕被有心人认出。于是一路都是月儿与金吾卫交涉。他们有惊无险地来到城门处。
惠如借月儿掀开的车帘中的缝隙看了一眼,喜上眉梢道:“就快出去了。”转眼又皱眉:“我们为避嫌未带任何钱帛,出去后,还得等上一两日,母妃的人才能送来。这两日可该如何。”
张胥更是入定般盯着那道车帘。……出去后,便板上钉钉,他一介文官,虽然从前前途渺茫,但尚能温饱,不愁吃穿。出去以后,便再也不能回来了。惠如疯,他也要跟她一块疯吗?
他悲哀地想,但如果他临时毁约,难道就能安稳做官了吗?以惠如的性格,不可能的。
最后一道关卡。城门的火光已在眼前。张胥和惠如的心都跳得愈来愈重。张胥只感到那一点风吹入车厢都能引他全身颤抖,不用说,新换的衣服也已经全湿透了。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两全的办法。等一等!
“等……”
“等等。”月儿突然道。
“……什么?”两人俱是一激灵。
“那边有两拨人。”月儿断道。她轻声让车夫拐弯,不一会儿,那些火光便消失了。
惠如不敢置信道:“拐弯?你在做什么?”
月儿回身朝她拜了拜,冷静道:“奴婢一路与金吾卫交涉,观察他们的服饰。方才远远看见城门有人骑玄马,着装、马匹都与金吾卫不同,奴婢疑心有异,还是安全唯上,换一条路走。”
公主冷声道:“我们的通牒只能从这座城门出,你是知道的。”
月儿沉默片刻道:“奴婢先前在城外休养,因公主福泽庇佑,贵妃娘娘愿赐我一张通牒,以供深夜进入城使用。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惠如皱眉:“我自然不忌讳……慢着,你的通牒应该只许你一人通过吧?”
月儿颔首。
“所以,奴婢请公主、张郎君兵分二路,出城再集合。”
**
时间紧迫,惠如不及细思,只能答应。张胥同样不能冷静思考,他甚至萌生庆幸,觉得分开出城兴许还有机会“撇清”关系。
月儿从袖口掏出通牒奉上。惠如打开看了眼便收起,依依不舍地看向情郎:“郎君,我们城外见。”
车夫扬鞭,马车向另一城门移动。
惠如公主从未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在都城中夜行。纵然从前和胥郎会面,她都会随身携带一个不能说话的小侍女,要机灵些的,能给她通风报信,又不至于泄露秘密。她一边畅想美好未来为自己壮胆,一边慢慢向另一处城门挪动。身后是送她到此处的马车。车厢里的两人,默默看她只身走向城门。
月儿确认惠如离城门和马车都有一段距离后,示意车夫动身。
张胥一直在看惠如,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放下车帘。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绪,似乎安心了一些,却又更摇摆不定了。
如果,他现在就反悔,当着这个叫月儿的侍女的面,似乎更简单。
是的,确乎如此。……他突然萌生了要下车的勇气。
可这不是伤透了惠如的心,他以后还能在都城里做官吗?
还想着做官?他自己先泼自己的冷水。如此情境,能保下自己一条小命才是最紧要的。还在想什么,还不赶紧……
“张郎君。”
张胥抬头。
月儿轻声问他:“我是替贵妃娘娘来问的。你以后会对公主好,始终待她如一吗?你余下的一生,都会时时牵挂她,为她着想吗?”
张胥想出声,但咽喉哽了一下,他眼睛眨也不眨,慢慢地,听到自己对惠如的侍女发誓:“当然。我爱惠如。”
月儿朝他作揖,“那便好。”
**
不对。
惠如看着那双审视通牒的眼睛,突然警铃大作。
她镇定地试探道:“这位大哥,是通牒有何问题么,往日总是很快放行的。”
“……”禁军朝她笑了笑,“没问题。是我初来乍到,第一次值守城门,待我再给同僚瞧一瞧便好,你且等等。”
惠如一边拼命回想通牒内容,一边微笑点头致意。下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
金吾卫的马匹就在眼前,她不假思索地抓住马鞍,脚踏马镫,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马。被惊动的金吾卫转身看见这一幕,登时面如菜色。
“公主!……”
惠如一时气到极点,蛾眉倒竖:“滚!”
她头也不回地奔往张胥去的城门。
“没想到这么顺利。”张胥有些不敢置信,“方才另一拨人走了。金吾卫也只问两句便放行了。”
月儿称是。她将车帘挂了起来。
马车颠簸,刚出城,还能见到零星的住户。渐渐地,前路愈发荒凉了。
张胥皱眉道:“惠如呢?不是还要等她吗?”
月儿再称是。她让车夫停下,交谈几句。车夫下车朝他们作揖,然后离开。
张胥起了疑心。他坚定地命令:“快回去,我们要去接惠如。”
月儿应声,她拿起缰绳,代劳驾车。
“不。”张胥凭直觉制止她,“我来就行。……你一介小娘子,回去坐着吧。”
月儿叹口气。她回到车厢,当他的面摸索车厢的柜子。张胥不明所以地看着,直至她取出了一把长……刀。
微风掀起车帘,月光无言地划亮通黑的刀鞘。
张胥确认那是把刀后,瞳孔一瞬瞪大到极点。他呼吸都不顺畅了,死死盯住月儿的背,一寸一寸地贴着车厢移动。
月儿动作利落地顶开刀鞘。转眼,张胥只与她相隔一道雪薄的刀面。
借着月光,他与她的眼睛各落在一侧刀里。
“应该是很好的刀。”月儿看着他,轻轻地说。
张胥剧烈地发抖。“是谁……是谁……是贵妃吗……”他言语不清地求饶。
“饶我一命……”
惠如。他脑海里死死盘旋两个字。如果惠如在,说不定能制止这一切。她现在在哪?被扣下了吗?她知道他在面对这些吗?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好像听到了惠如的声音。身体一个激灵,他又睁开了。
那确实是惠如的声音。
“张胥——张胥——”
月儿也听见了。她想,金吾卫,一群没用的东西。
赶到的惠如冲进车厢,和张胥甫一相见便紧紧抱在一起,惠如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张胥的脸庞,确认他毫发无伤。张胥感觉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他几乎要当着惠如的面哭出来,但用力强忍着。
惠如发狠般地把张胥拖下车厢,意欲乘马逃离。然而,月儿一刀挥裂马鞍,马受惊得长嘶一声,不出片刻便跑没了影,惠如他们从马上半摔下来。
他们从地上撑起,和立着的月儿对视。月儿声音清冽,落入他们耳里却如恶魔。
“公主,你让开吧,一下就好了。”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身手矫健、力大无穷的侍女,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无处可逃。
惠如全身贴在张胥身上。她激动道:“母妃竟如此对我!杀了他,我也不会苟活!”
月儿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公主手边抓起什么便往她身上扔什么,月儿不慌不忙地闪躲,看着他们仓皇爬起,向人烟处奔去。她想了想,骑上马车的马,拖着残缺的车追人。不多时便追上了。
惠如他们逃入一处废弃的房屋,绝望地发现门没有锁,无法拦住月儿。二人慌张地搬了一些破烂木柜顶门,一抬头,月儿站在破了个大洞的屋顶,正透过洞口观察他们。
两相对视,一对在月光下的情人又惊又怒,外来者背对月光,居高临下,仿佛她才是主,主宰他们爱情的结局。
惠如攥拳冷笑:“臭奴婢。让我们好生狼狈。……你以为你在捉鼠吗?”
“奉令行事罢了。”月儿脸上划过一丝无聊。长刀一扫,檐上杂草纷落。屋里的情形更加清晰。从头至尾,她的脸上没有太大波澜。好像取张胥性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月儿正想跳入屋内,却被襦裙绊了绊,这时脸上才明显露出很不耐烦的神色。
整整一天,只要在走路,她就得和这条裙子较劲,稍跨大步便要踩到裙摆,实在忍无可忍。当着二人的面,她一手扯起裙摆,右手握刀,干脆地将其砍剩半截,露出笔直的两条腿。
张胥目瞪口呆,这时还记得非礼勿视,扭头看向别处。
惠如看着月儿利落地跳下来,一步步靠近,此时此刻,她也终于开始说情:“月儿,月儿,你忘了我以前对你有多好吗?我真心待你,我从未想过你是我母妃派来的……张胥也是真心待我的,他会一辈子对我好,放过我们吧月儿……我爱他……月儿,呜呜呜,我爱他……”
她一开始只想提旧情好让侍女放过他们,没想到却触动真情,抽抽搭搭起来。她一手抹泪,一手紧紧地牵住张胥——从见面开始,她就没有放开过。
张胥也不由得闪起泪光。“我真的……我真的爱惠如。”他也哽咽了。
“月儿,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
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你对我好过。月儿在心里吐槽。真的很麻烦。从她醒来到现在。
她完全不为所动,缓缓抬起刀,直指张胥。
公主哭着护住他。张胥的泪也流下来。
月儿没有思考犹豫,照着张胥的头砍下去——就算把公主伤到也无妨,她无所谓地想。
「桥——豆——麻——袋——」
刀尖一顿。
「哈你居然听懂了!——姐,别冲动,别动手啊!」
月儿扬了扬眉。眼前二人哭作一团,沉浸得像是听不见其他声音。
唯独她听见了。
「对,没错,只有你听见了。姐,hi,你好,我是你的系统。哎呀我刚刚真的太忙了,在做你的入职资料包,所以没来得及看你这边的情况。好险好险,收手吧我的姐,不然真没法全身而退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说话?月儿皱眉环视四周。
「是我,是我啊!我是系统!我在你的脑子里,你想说什么我都听得见!」
“……”
「好吧。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你不是什么侍女月儿,但你只记得你叫衡弦月。」
「对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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