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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体的痛苦变得比以往更加难以忍受,明明是早已习惯的麻木感,自己却好似第一次遭受这些似的,沉重地,不可抗拒地压在自己的全身———氧气,对了,是氧气!
骨头像被碾碎了一样痛苦,手脚也在不停地抽搐,可要是没有了氧气———不!即使再怎么辛苦地汲取氧气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肺部早已像破抽气机一样彻底坏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氧气……
在苦苦挣扎着,像是用张旧渔网捞河水似的,我绝望地开合着双唇渴望捞起一点生机的心也被这死亡般的沉寂淹没了。如此冰冷的河水呵……
明明感到自己正逐渐沉底,我的眼前却像氧气中毒般浮现出即将离开河水前希望般的朦胧的光影,啊——慈爱的神明啊——不管你是何许人物,上帝还是黄泉,亦或是民间的无常,甚至魔鬼也好啊———我已经不再乞求活下去了,也不指望进入什么净土高堂,可敞若你真的能结束我的痛苦——
分明是该说下去的时候,我却已经无法继续想了,那口气体连同窒息感一同扼住了我的喉咙,难以思考,视野也变得模糊,何况我并不是什么信徒,这也不过是病人临死前的吃语而已——
就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在沉寂之中安祥地步入了死亡,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一切归于沉寂——本该是这样的——
不,这样说也不对,毕竟我的一切,连同爱与恨,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但我似乎是还活着的,虽然我确实已经死了。
我仍躺在那张旧病床上,印象中是又小又窄,像俄罗斯窄床那样,但我从未感到它是如此的宽大,没有边界线。处于沉静之中的我这样想着,平静地如同早已死去的胸膛和心脏。
此时的我感到自己仿佛身处一个小小的匣子之中,被光洁的的鹅卵石严丝合缝地嵌在着,又像是被温柔的海水轻轻地搂着,与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又温柔的时候了,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也没有什么人永远在夜里凝视着……潮水般的困意渐渐拂过我的脸,
就这样温和地睡去一定很舒适吧……
我难道不是正在梦中吗?
于是又忽然清醒,终于脱摆脱迷蒙的状态,开始重新思考起来。
平心静气,我再次感受起自身的状态,发现自己与外界的那层隔膜仍然存在,却也只是感官,思考的能力并没有受到干扰……不,相反,自从自己饱受痛苦折磨后,为了逃避真正的死亡,鲜少能这样清醒地思考,哪怕在梦里也不该有如此清醒的时刻,更何况……
我的思绪变得晦暗,轻轻叹息了一声,想着,更何况自己现在并没有呼吸和心跳啊……
我死了。
轻易接受这个看似有违常理的现实后,死亡本身似乎也没什么大了的,而此前对死亡本身的一切恐惧,似乎只是来源于未如,来源于一种对不可抗拒的灾厄所产生的迷茫和厌恶。而这份厌恶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道理的。
仍是静躺在床上,我享受着这久违的宁静,随意地想着。鉴于并不清楚自己如今的状态,暂且仍以生者的习惯描叙自己的状态好了。
尽管无法动弹,身体和精神的状完似乎比生前好很多,再也不必在苦闷的生活和身体的苦痛中挣扎,也无须为人世而苦恼了。一死了之,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曾这样想过呢?要是自己还活着就好了,这样自己便能为那些苦苦挣扎的可怜人做些什么了,帮助他们从苦海中逃脱,得到姑且的喘息,要是自己还活着…………
不!别再想了!现在再想这些有什么用,你什么都做不了,何必自寻烦恼!!
我恼怒地停了下来,又陷入了沉寂。有个外国人做过一个糖果实验,现在的我多半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太久不曾思考的后果便是容易胡思乱想,把自己再一次推向深渊。什么都不要想了,放松下来,那些事情早已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安静地躺在床上,时间仿佛也被拉得无限长,凝结成了胶丝状的物体,于是那个声音又隐隐地出现了。“要是真的能做到……”
“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必要去想。”
“那些人敞若能够从痛苦中解脱…”
“他们终究也会到我这一地步,不过是时间的早晚。”
“可要是他们做不到呢?”
我停住了,一阵寒意蔓过全身,那个声音却如同阴冷毒蛇一般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会不会只有我一个呢?”我也是第一次死去啊。
我又急忙把这个念头丢去,如果所有人死后都必然经历这一遭,现在的胡思乱想没什么意义;而如果不是,我又什么都做不到,同样没什么意义,总之,再想下去不过徒增烦恼,不会有别的作用,不如赶紧把思维移开,不必想这样空话。
于是已经认识到自己思想顽固性的我只好试图转移方向,去想点别的东西:爱好、娱乐、新闻,报纸……报纸上会有今天的新闻吗?我的爱好似乎格外贫瘠,努力回想也只能隐约想起一点东西。
说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看新闻了,不知今天的新闻会记些什么。自己死了,死了的事情会在报纸上看到吗?不,只是一个人死去的话,报纸似乎没有理由给我这样的人留下空隙吧。没有想起什么要做的事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没什么人会记得,所以即使忽然死去了也只是感到轻松吧,真是个烂人,这么说起来其他人也会像我一样吗……不,如果真的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心里涌现出一阵强烈反胃感与恐慌,如同被什么黏腻恶心的东西堵住了喉咙,好像真的能呕吐似的。尽力将这种幻觉压下去吧,你到底已经死了,而且死亡的感觉没什么不好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是啊,除却即将死亡前那种窒息感,死亡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比活着还自在些。那些描绘死亡的人所说的话大多都是骗人的,他们从来没有死去过,等到他们终于死去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好像现在的我一样。而无论他们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一样,他们终究是获得了解脱。
我总算又放松了下来,想着,这对他们总归是好事。
所有人吗?
所有人都会迎来解脱。
那解脱之前呢?
解脱之前的痛苦只是一个前奏,对死者本身也不会有太大阻碍。我有点意识到了,变得有些回避,但,
“在他死去前后,还是会有人感到痛苦的吧,而对那些人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前奏”。我冷酷地对自己评判道。
那些人的亲人、朋友、爱人、甚至只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看见那个人死了,即使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会为此感到悲伤吧。啊,要是他还活着,要是早点向他表白,要是好好同他交流,要是当初没有那么固执……但已经晚了,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对他们而言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死亡的悲哀却如同影子一样附着在生者身上不断地吞噬本可以存在的幸福,于是死亡不再只是死者的悲哀,而是生者的悲哀。前奏,好极了,确实不过是个前奏。
我讥讽似的想着,也莫名感到一阵难过,为那些不幸的人。我确实已经死去了,可这种行为难道不也是一种不负责任?好在自己并没有想到可以为自己难过的亲人朋友,并由衷地希望自己的死亡不必为他人知晓。不要感到痛苦,不必感到悲哀,这对我而言只是一种解脱,没有理由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我想要这样告诉什么人,但这里只有我一个。
死亡确实是个残忍的存在啊,敞若死只是一种解脱,为什么不曾告诉世人而让他们徒增痛苦?
我又想,要是能够向生者表明心意,相互沟通,死亡真的还能称为死亡吗,还是说只是生的状态的一种延续,死者最后一份安宁也会被夺走……
不,不能这样想,就像活着只是活着一样,死亡也只是一种客观事实,不需要赋予什么特别的理由,死了就是死了。那些人死亡是无可避免的,也是无法逆转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才需要好好考虑、慎重地对待才行,只是考虑退路是不行的,连生命也会被浪费掉,最后不过是到了必然的终点。
那些活人尽管死去了,但他们是想要好好活着的,即使是那些自杀的人,他们也肯定是想过要好好活着,好好对待身边的人的,因为此这不能算是背叛,他们只是没有办法再继续活下去了而已。
死亡不是背叛。
死亡的人生前也犯过罪的,并不无辜,但他们死亡本身却与罪无关。
自杀者不能当作罪,支撑不住而死去的人他们的死与罪无关。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但在这一点上死亡却是理智的温柔,让他们能够得到喘息。即使无法帮他们一把,他们也是迟早会死去的。不同的是,我仍然能够期望他们之中有人能够熬过去,重新获得对生命的向往。
童话般的思想,看来我是找回思考能力后顺便也把脑子丢了。
把它丢掉吧,既然已经死了,我又有什么必要仿徨忧虑呢?人总有点希望,即使是死人。
是啊,已经死去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因此什么也不需要顾虑,死亡使我能够不用顾虑痛苦便能
随意地暇想。若非如此,我还能做什么呢?
“死亡本身是无罪的。”
是啊,他们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意外的死亡是无罪的。”
虽然难以接受……他们的死亡并非他们的本意………不是他们的错。
死亡本身是无罪的。
杀死别人也是无罪的吗?
杀死别人……就是夺走别人的生命吧…………
是啊,敞若照你所言,自身的死亡并非自己的错误,可说到底这些只是那些自然死亡,自杀与
被杀者,那么……
杀死别人,就是强行中止别人的生命吧,我又想着。
现在自己的状态类比,这种说法确实更加贴切。可照你的说法,死亡不过是一种必然的状态、一种安稳与解脱,谁都会有这么一天,又何必……
强行终止的时候,那些人并不知情。
所以死去不是他们的错。
终止的时候,可是很痛苦啊,即使是现在也不想要回忆。
他们很快就会解脱,而这些痛苦无论何种痛死因都是必然的。
他们还有没有做完的事。
……有时即使没有死去,有些人也不会想到去做,也不一定能实现。那么他们的家人朋友又该怎么办,?总要有什么为他们的痛苦负责。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人的死不过是他们自找的呢?..敞若要有人为此负责,难道不该是他们自己吗?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那些死去的,被杀死的人里,有无辜的好人,有罪不至死的人,有死当其罪的人,还有死有余辜的人,更多的,还是那些不知为何而生,又不知为何而死的。
别把问题想得太宽泛化了,你只是仍未摆脱过去的观念,又把活着跟死了混在一起而已。
他们说,活着是死了的一部分。
一群醉鬼而已,醒来时甚至不记得同你讲过这些话。
他们又说,死亡也是活着的一部分。
……客观而言有一定道理,但既然没有知道死亡余韵过后的状态,这充其量不过误打误撞的吃语,为的也不过是更好地麻木或是使别人麻木,这些你分明清楚。
是啊,这些也确实不是我想要说的,我只是忘不了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睛呢?我想着,那或许不是《圣经》是宽宥悲伤的眼神,也不是杂乱报纸和酒馆言里坚毅或是愤慨的眼神,那明暗,那光,似乎有什么滑腻的东西从手上流过,又好似漫入口腔,又溅满整个房间的阴影,层层叠叠流水一样滑过脚踝,漫过胸腔,流过心脏,向下望去,浑黑玻璃上缓缓看见了……啊…………
或许,那晶状体与瞳孔之间的阴影里,什么都没有吧。
……你只是,太久没有思考了而已,
也许是这样。
阴影之下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阴影之外呢?
什么都没有。
那便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的话也只能什么都不做了吧。
啊……还有一个是连现在的我也能做到吧。
我想着,
“——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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