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帝都，雨天。
　　人到中年的余景钰，在年轻的帝王和文武百官的目光下被押送至刑场。
　　一路上，他没有抬头。
　　天子低眉不发一言，前来的观刑的更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现场的气氛很沉重，很肃穆，只有雨声，和着风声，在昭彰他的冤屈。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他死的冤枉。但敢于说话的人早就已经下了地府。
　　“时辰到了。”旁边带着刀的刽子手匆匆跑上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血的颜色染红了萧月娘的视线。
　　而天子面上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这画面。其余所有的人全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连续多日的清洗朝堂，他终于把他厌憎的兄长的爱臣全部杀戮干净。他此刻大概终于感受到了报仇的快意吧。
　　萧月娘被压在枷锁之下，她的夫君和儿子全部被杀，她马上就要和她的女儿们一起流放至瘴疠之地，遇赦不赦。
　　这一刻，所有存活下来还能够有前途的人们都在低头想法子上进，只有她，看见天子那得意的笑容，心中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恨意。
　　……
　　这就是萧月娘在新婚之夜回想起来的，她的前世。
　　或许是前世死亡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给的那碗汤质量有问题，总之这一份记忆她没有忘干净，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重现于脑海。
　　原本她是怀着一腔喜意嫁给余景钰，如今天意怀着恶意这样戏弄于她。
　　她握着合卺酒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定了定神，再次望向那双温柔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担忧。
　　大概是怕她紧张，那人看出了她状态明显不对，竟然也没问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举杯，喝下了这象征美满祝福的酒。
　　她是不信命运之人，脑海当中那一幕，她并不确定年份，但是从她夫君状态来看，至少应该还有十几二十年。
　　而如今天意既然让她提前知道了结局，便也应该给了她改变结局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活在痛苦和绝望当中，毁坏掉自己的心神。
　　……
　　余景钰低眉看着她。
　　未来不知何时会被处死的一代权臣，此刻丝毫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只是看着刚刚被掀开盖头的美娇娘。
　　他的新婚妻子眉目间不知为何有一些忧愁，但是很快又转换为一种坚定。
　　她是想到了什么呢？余景钰实在有些好奇，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去问。
　　难道是不愿意嫁给自己吗？他在金殿之上对答如流，此刻对着她，心中竟有那么一些忐忑。
　　只是看见她薄唇上沾了几滴酒液，粉面含春，不胜酒力。有些羞涩的，试探着为她抹去嘴角的液痕。
　　萧月娘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就在刚才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自己和这人大概是极为美满地度过了一生，还有了许多的儿女。
　　可如今她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少女，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同夫君做的事情，自然是羞涩不已。
　　她与他本就是父母之命，盲婚哑嫁的。
　　当初还没有出嫁时，父亲同她说，“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家里原本就不在京城，他父亲是在扬州那边做官的。但是父亲认得他的老师，晓得他的品行，他自己又肯读书上进，这回还考了个状元回来。我想这门婚事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母亲也逗她:“你父亲还和我说过，这位状元郎长相也相当不错呢。不少人都望见了那一排中举的士子当中啊，只有他一个长相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听说原本考官们看他模样好，想点他做探花，结果殿试一关就数他答的最好，圣上龙心大悦，御笔钦点他做了状元。”
　　萧月娘当时故意说:“我才不在乎他的长相呢。我姐姐和我说了，嫁人最要紧的是对方的品行和才学，这样才能有前途。”
　　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么正经的话的萧月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忍不住一遍遍在脑海中勾画着那俊美的少年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毕竟也是个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
　　在出嫁以前，自然也有专门的教习女师傅教她男女间的事。
　　只是她面皮薄得很，又喜爱装正经。每次那女师傅来，即使内心很期待，对那些让人羞耻的事情很有兴趣，也不愿意表现出分毫。
　　其他人等闲也不爱拿这种事来调笑她，只有姐姐萧云娘，回家看父母时会笑说，真看不出来我们的小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居然也要嫁人了。
　　萧云娘说，等到嫁了人，新婚之夜以后，她就不再是个姑娘了。
　　她从姐姐那有些奇异的神色中，读出了某些讳莫如深的东西，于是问她这是何意，而姐姐这个时候就会掩唇一笑，不做回答了。
　　其实她知道姐姐藏着没有说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她也隐隐感觉到这些事是不好拿出来说的。
　　就这样在羞耻和期待中间，度过了待嫁生活。只是她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把这份期待遮掩住了。
　　上了轿子，一路上只觉得那吹吹打打的声音太过嘈杂。她从来不好意思与旁人说，也不好意思在心中承认，她其实极其想要见到那个素不相识，只听父母说过长相极好人品端正的陌生男子，只有在心里催促那轿子再走快一点。
　　如今，她与他的花烛前，那样暧昧的光线照着一对璧人，却总有一份趋之不散的阴影，蒙在萧月娘心头。
　　那来自未来的预告，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悬在她和他的鸳鸯帐上，随时会落下来，把他们的心口捅个对穿。
　　新郎不知她的忧虑，已经在轻轻亲吻她。
　　一开始只是像小孩子好奇触碰喜欢的物品一样，试探着接触，随后这越发亲密的吻渐渐带上了其他的意味。她感觉到他在渴望进行下一步，她睁着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去看他，心跳快得止不住。
　　“夫君……”她满肚子都是女师傅教给她的夫妻相处之道，可是一下子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我来，我来……服侍你，嗯，服侍你更衣……”
　　是应该这样说的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让这个吻弄坏了。
　　她耳边响起轻笑声，她夫君仿佛被她这话取悦了。“娘子，不必紧张，可喜欢我如此对你？”
　　喜欢或者不喜欢，她也说不好，只是有一种很刺激的感受，这份体验对她而言太过新鲜。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轻飘飘的，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一阵阵流过她的身体，叫她忍不住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又感觉太过羞耻而引而不发。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脸颊红了一片。
　　这一晚她的感受很复杂，一会被抛上云端，享受着最激烈的快乐，一会儿想到悬而未落的那炳剑，又从云端被拉回地下，心口便也是一阵一阵的，抽抽的疼。
　　在人间的极乐中间，又隐藏着多少危机祸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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