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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化龙拔鳞
“轰隆——”
黑云翻墨,雷声滚滚。
其中似有什么东西抖着身体,穿过云层,雷霆闪电一路尾随,密密麻麻织成天罗地网,轰掣而下。
很快,那东西被劈中,如失去意识般坠落苦海,掀起万丈波涛。倾泻的云瀑没入苦海,一片黑雾翻涌出来,覆盖不见边际的海面。
墨云连天,向下是望不到边际的海面,半透明的薄雾像轻纱笼罩着海面,流云似的浮动。狂风掀翻松林,沙沙声绵延不绝,一直延伸至海面拨开层层浪涛。
不消片刻,大雨倾盆,穿过林叶,落地、迸溅水花,又淅淅沥沥汇成小河,沿阶而下,流入海里。
白底红面的长靴踩断溪流,水渍浸湿鞋底。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步履沉重而缓慢,仿佛有剑尖抵着地面,拖出长长的划痕,刺啦声伴着雨声,似有若无。
鲜红的衣裳被斜风乱雨扑飞,猎猎狂响,直待她走到苦海岸边,身后的路蜿蜒盘旋消失在松林的尽头。
她踩进水面,惊动海里的什么东西,无数黑雾挣扎翻滚,涌出海面。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便一股脑跳出来,越聚越多,不过眨眼间,足有半人高。
她仍旧身形稳立水中,仿佛海上有什么撑着,始终落不进海面以下。足底荡开浅的、金色的光晕,那些原本蜂拥的黑雾霎时安分,向两边为她开出一条道路。
直到站定苦海中央。
狂风暂定。随着她微重的呼吸,猛然荡开的光晕,比之不久前的云瀑更大更激烈。山林里,拦腰折断的“咔吱”声不绝于耳。
墨云间应时泄出金光,无数法阵交错,笼天蔽地,重叠幽闪,金光拔地贯天。偌大天地间,光线相互延伸,竟叫大雨即刻止住!
如此神力,天上地下,除敕天帝君之外唯有镇妖君一人。
镇妖君低眸凝视海底蛟龙,像是隔着一张镜面,他的模样不够清晰,但能看出一对浅而小的龙角从他的额鬓生出。他正在酣睡,眼睛一直没睁开,越过龙门、渡过雷劫只是化龙的开始,其过程九死一生,上千万年来,从来没有哪只妖怪成功过。
他亦不能!
镇妖君还是凝视他,眼底没有触动。
蛟蛇遽然睁眼,金黄的竖瞳直勾勾盯住镇妖君,泛起骇人猩红,愠怒滔天。
其间,层层鳞片倒生,争相割开他的皮肉,血糊了一片,连他的暗沉的皮肉都是极其不自然的色深。
鳞片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像是涸辙之鱼拼命夺抢活命之物。
很痛——
化龙的过程是抽筋扒皮,剔骨剜肉,那些与他天生相斥的东西要重新顶他的身体,一点一点长出来,一点一点割掉他自己。
这叫他企图扯开自己的皮肉以求痛快。
颈间的逆鳞仿佛从他的气管里生出来,蔓延,生长,顶穿血管,再割断皮肉,冒出一点边缘。
痛,痛得他想上手拔,拔穿那片逆鳞,把他从身体抽出来,叫他不许在自己的身体猖獗。
他双手还没化出来,是一只利爪,甲缘锋利,在拉扯血肉与鳞片分离时,可血肉间新的鳞片又隐隐乍现。蛟蛇扯着鳞片,那样拔苗仿佛扯出一根连着他全身上下的筋,痛得他的身子狂乱拍打。
半龙半蛇的模样在他的哀嚎里交替出现,最后他痛不能忍,跃海而起,在半空挣扎,龙尾不安的摆动。
遁地,飞天,于他的痛毫无缓解。
他抖着身子,一张人脸时隐时现的浮现,伴随一声破天吟啸,声波撕碎镇妖君的衣角,苦海炸开冲天浪柱。
“哼”的气流声自鼻孔里喷薄而出。蛟蛇腾空扑起,晃动身体,在墨云间翻滚不断,他的身体一段接一段,从这里进来,从那里出去。
未几,蛟蛇的身体隐藏在云间,又突然俯冲,直奔镇妖君,以破风的姿态,似撞翻手无寸铁的镇妖君。
哗啦——
一道撑天浪柱,几乎掀翻整个苦海。黑雾退散,人形显现。苍龙化人着红衣,与镇妖君的嫁衣正配。
“仙尊,我做到了,你说过只要我化龙就会与我成婚!”苍龙伸手去抓,却连镇妖君的一片衣角也握不住。
苍爻不禁神情黯然。苍爻身量高,可镇妖君打眼瞧他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俯视:皮肤匀净却不至白皙,整张脸骨量恰到好处,不过分收敛也不十分张扬,周正而舒展,远远一瞧,便是个丰神俊朗的儿郎。头发乌黑微卷,与那双清澈几近毫无心机的形成对比,如此,说一句朗眉星目也不算过分。
她收回视线,目入无边瀚海,道:“吉时将至,成婚吧。”
啊?
“这么急吗?”
镇妖君嗯声,她的话像是对他说的,只因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但镇妖君却没有面向苍爻,她视线越过自己朝着无边瀚海,好似万年孤寂的雪峰。
苍爻看见她走过来,向他伸手。苍爻立刻去接那只手,奉为珍宝般用双手捧起。
苍爻听到镇妖君立身之处,每每风过,便会传出似有若无的剑声。
“一拜天地!”
毫无预兆地,那声音虚无缥缈恍若来自云外天界,掀起大风吹翻衣袍。苍爻噗通跪地,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后脖子将他按到在地,重得他喘不过气,挣扎也不过徒劳。
随之,镇妖君与他并排,一站一跪,双双弯腰。
“二拜高堂!”
肩膀一沉,那无形的巨力拽着他转向,面朝那座毫无生机的苦涯山。
这次更直观:那力量似只手直接摁住他的后脑勺,苍爻无法抗拒地被押下去,和镇妖君同时垂头。
“夫妻对拜!”声音还没停止。
未及苍爻反应,他已与镇妖君面对面,头一低,即刻完婚。
直待苍爻抬起头,此刻礼成,他却有种不真实的脚踩浮云之感:一日之间,他化龙位列仙班,又立刻与苦求多年未果的镇妖君成了婚。
即便今日要我死,我也值了。
苍爻没出息地想。
一语成谶,他果真就死在了今日。
——小妖。
镇妖君从背后叫他,苍爻欣然转头,却是白光一现,惊浪数重。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待浪涛平息时,两道斑驳血痕,鲜血顺着额鬓,穿过眼睛,淌过脸颊,滴进苦海。
血,入水即散。
那把剑贯穿他的身体,插在他的胸肋间。血还挂在剑刃上,欲坠。
甚至还一并斩断他的龙角。
那把剑不会骗他。它是镇妖君的本命剑,专克天下妖魔。
她就站在苍爻两步前的位置,手里还淌着他的血。
苍爻不可置信,他跪倒在地,膝行至镇妖君脚下,抱着她鲜红的嫁衣哭道:“仙尊,不论仙尊意欲何为,我只盼仙尊日后死生不忘你我的婚约,我苍爻不论活着死去,皆是镇妖君的人!”
太蠢了。她冷漠地想,纵然没有爱,却也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镇妖君伸手抚上苍爻的脸颊,俯身低头,与他抵额,素白的手指揉弄他的脸,从眉眼一点一点描摹至耳廓,向下,抚摸他的脖颈。
那晦涩的、暧昧的、旖旎的动作,指腹轻戳喉结、带着恶意地揉弄,在疼痛间,竟横生出无法遏制的贪欲。
他的眼睛是透明的金黄色,任何心思都能不加揣测地看出来,他正在释放强烈的爱欲。
可他忘了,他的胸口上还插了镇妖君的剑。
苍爻突地抓住她的小臂,身子一顶抬头欲追着她的脸,照着她的朱唇,夺一个吻。
镇妖君立刻偏头避开,她急急后退,苍爻不准,抓紧她的手臂跟着膝行数步。
他眼神殷切,叫她看就他只求一个吻。那眼睛就好似在说:
赐我一吻,
可抵一命。
他竟只想用一条命,换一个吻。
真是疯子!
她的手在脖颈间,触到一物:逆鳞。逆鳞翕张衬得他似一尾化形不久的艳鱼。
她心神恍惚,叫苍爻以为得到许可,急不可耐间勾着她的脖子,立刻索吻而去。
“就当是为了我,”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顶,苍爻以为这是获了她的首肯,嘴角上扬,却不料她却顺势推开自己。
但见镇妖君左手拽住逆鳞、右手握住饮恨剑柄,厉声道:“死来!”
她提剑,然后手起刀落,鳞片拔出。
“刺啦——”
那把剑利落地插进他的脑袋。
“嘭——”
他的脑袋应声爆开,脑浆四溅,滚烫的鲜血糊了镇妖君一脸。
毫不留情。
一切只在瞬间。
红光一闪,血雨纷飞。
苦海里无数的妖怪寻味冒出头来,追着血味道,围着蛟蛇层层叠叠,将他困在中央。黑雾一层叠一层,很快围拢成飓风形状的捕食之阵。
无数的嗔怪围着他,一块块血肉被啃食,一根筋骨还没有抽离身体就被扭曲,被争夺,被更多的嗔怪从中间啃咬。
她看见聚拢成黑雾的嗔怪吞食蛟蛇的身体,令他的身体血肉模糊,眼睛也被嗔怪咬去光华。
镇妖君袖手旁观,只冷静抹开脸上的血,但手上的血反而糊匀了整张脸。
她俯身捡起剑:屠龙夺鳞,只是镇妖君的开始。
云间陡然倾泻金光万丈,如流云瀑布普照常年不见天日的苦涯。透明的佛身映照半边天。她的视线循着金光望向敕天帝君的法相,手中的剑剧烈颤抖,仿佛要立刻脱手,杀向来者。
那声音来自九霄云外:
——你仍是杀意难驯,桀骜不改。
她蠕动唇舌欲说话,惊觉喉咙剧痛,哽咽竟至难以出声,欲语泪先流。
泪滴落在手背,赫然血红!
她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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