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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心
冷。
孔明玥蜷缩在石床角落,手指抠进被褥霉烂的棉絮里。远处传来礼乐声,新帝登基的九重鼓正穿透永巷青苔斑驳的高墙。她数着心跳,第一百二十七下时,铁锁终于哗啦作响。
“殿下该服药了。”
鎏金碗盏搁在案几上,药汁泛着诡异的靛青色。绣金线的裙裾拂过地面,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腰间必定悬着那枚双鱼佩——三年前她亲手给堂姐孔明蓁系上的及笄礼。
喉间涌上腥甜,孔明玥突然笑起来。原来鸩杀公主根本用不着鹤顶红,只需在汤药里日日掺半钱孔雀胆。她摸索着抓住对方云锦袖口,“告诉皇叔…先帝遗诏在…”
话未说完,腕骨传来清脆的裂响。孔明蓁碾着她的手指轻笑:“傻妹妹,遗诏在你咽气那刻就该烧了。”剧痛炸开的瞬间,孔明玥看见对方鬓边金步摇垂落的东珠,那本该是她的及笄贺礼。
黑暗吞噬意识前,她听见自己颅骨撞在石壁上的闷响。
“小姐!小姐醒了!”
浓烈的沉水香冲进鼻腔,孔明玥猛然睁开眼。织金罗帐外跪着六个侍女,最前头捧着铜盆的丫头额角带血,半张脸肿得发亮。她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满头珠翠压得脖颈生疼。
菱花镜里映出张陌生面孔。柳叶眉斜飞入鬓,眼尾天生上挑,左颊还残留着巴掌印——方才那个被原主鞭笞的侍女反抗时留下的。孔明玥抚过镜中朱唇,原来转世成郑玉琴是这般滋味。
“圣旨到——”
庭院里乌压压跪了一片。传旨太监的嗓音像浸了油的绸缎:“郑大将军战死北疆,追封忠勇侯。其女郑玉琴袭上品女爵,赐婚…”
“赐婚新科状元郎。”
满院抽气声中,孔明玥攥紧圣旨暗纹。这根本不是赐婚,是削爵。大云律例,女爵下嫁便自动除爵。镜州水患未平,北狄又犯边境,新帝这是要将军府彻底沦为弃子。
“郑小姐接旨否?”
她突然嗅到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抬头撞进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玄色常服青年负手立于紫藤花架下,腰间玉带嵌着枚眼熟的东珠。
“若是不愿,朕许你换个恩典。”
孔明玥指甲掐进掌心。这声音她死都不会认错,三日前隔着永巷高墙,新帝登基的祭天文告便是这般清冷如碎玉。所以郑玉琴那些风流债里,最危险的那位…竟是当朝天子?
“臣女斗胆。”她伏地叩首,发间金步摇穗子扫过青砖,“求陛下准我扶灵归乡。”
满庭紫藤花簌簌作响。玄色衣摆停在她眼前,新帝弯腰勾起她下颌:“半月前你强闯御书房,说非朕不嫁的时候,倒没这般识趣。”他指尖擦过她红肿的左颊,突然轻笑:“郑玉琴,你父亲留给你的三万玄甲军昨夜刚过潼关。”
孔明玥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镜中将军独女嚣张跋扈的面孔与永巷血痕交错,她终于看清棋局——哪有什么战死沙场,这是新帝要收兵权的杀招。而她这个转世的公主,此刻正坐在火山口抱着先帝留给郑家的虎符。
“陛下…”
宫婢突然捧着漆盘碎步而来。明黄锦缎上躺着支断裂的翡翠簪,孔明玥瞳孔骤缩。这是她前世及笄时,皇叔请南诏匠人打造的凤头簪,此刻簪尾赫然刻着郑氏族徽。
“物归原主。”新帝将簪子斜插进她发髻,俯身时气息拂过她耳畔:“三日后启程,朕亲自送你。”
孔明玥指尖抚过簪尾暗纹,冰凉的翡翠沁入骨髓。前世碎骨之痛与今生掌心血痕重叠,她忽然看清簪身裂缝里嵌着的金丝——这根本不是凤头簪,是南诏失传的七窍玲珑锁。
"谢陛下恩典。"她将脖颈弯成恭顺的弧度,金步摇垂珠堪堪扫过玄色衣袖。檐角铜铃忽被北风吹得急响,满庭紫藤花瓣簌簌落在两人衣袂之间,像场不合时宜的春雪。
"李玄胤。"新帝突然开口,修长手指擦过她红肿左颊,"记住这个名字,郑玉琴。"他语气带着三分儒雅笑意,指尖力道却几乎要捏碎她下颌骨。孔明玥在剧痛中抬眼,望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这分明是永巷雪夜为她披过狐裘的少年,此刻眼底却结着经年不化的寒冰。
当夜灵堂白幡翻卷,孔明玥跪在漆黑棺椁前。三万玄甲军的虎符硌着膝盖,檀香灰落在她披麻戴孝的肩头。菱花窗外闪过几道黑影,是白日里被杖毙丫鬟的姊妹,袖中藏着淬毒银剪。
"小姐,该换守夜灯了。"乳母张氏捧着烛台进来,昏黄光晕映出她耳后新添的刀疤。孔明玥突然抓住老妇手腕,三指扣住命门:"李玄胤许你什么?是北疆三郡,还是工部侍郎的缺?"前世在冷宫学到的擒拿术穿透粗布衣袖,张氏袖中匕首当啷落地。
"老奴冤枉..."话音未落,孔明玥已拧断她腕骨,血珠溅上灵牌金漆。前世皇叔最爱在棋子身上种蛊,方才烛影摇晃时,她分明看见老妇瞳孔闪过一线猩红。
灵堂外传来金戈相击之声,玄甲军旧部终究还是来了。孔明玥将虎符塞进翡翠簪暗格,簪尖划过棺椁榫卯处,竟撬出半卷泛黄兵书——这是郑将军生前最爱的《尉缭子》,页脚批注却写着"永巷第三道暗门"。
"郑玉琴!"李玄胤的声音破开血腥气。他玄衣染血,手中长剑还在滴落守灵侍卫的咽喉血。孔明玥忽然想起三年前上元夜,彼时还是七皇子的青年握着她的手,在孔府后院的梅树下埋下酒坛:"待我封王开府,定以红绸铺地迎你。"
檐角铜铃又响,这次带着塞外风沙的凛冽。三万玄甲军的马蹄声震碎镜州月色,而翡翠簪中的密信正在她掌心发烫,露出半句前朝密语:"双鱼佩开,永巷..."
"陛下要的虎符在此。"孔明玥举起翡翠簪,簪尾金丝在烛火中流转如活物。李玄胤剑尖抵住她咽喉,却见那支断裂的凤头簪突然"咔嗒"轻响,机关转动间竟化作钥匙形状。
灵堂烛火骤然熄灭,棺椁底传来机括启动的轰鸣。孔明玥翻身滚入暗道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是李玄胤摔碎了先帝赐的九龙杯。前世他登基那日,曾用这只杯子接住她咳出的毒血。
暗道尽头是座水牢,铁链锁着的尸骨腕上戴着鎏金镯。孔明玥颤抖着抚过镯内"玥"字刻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儒雅带笑的声音:"你以为郑老将军为何要教女儿读《尉缭子》?"李玄胤玄色龙纹氅衣浸着水渍,手中却捧着热腾腾的姜茶:"镜州有三十万饥民等着玄甲军粮仓,北狄可汗正带着和亲文书入京。"他笑着将茶盏塞进她冰凉掌心,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交出虎符,朕许你父亲忠烈祠享万年香火。"说罢消失不见。
孔明玥突然将茶泼向青铜灯台,火焰腾起映出水牢石壁的苔痕。双鱼佩的轮廓在光影中浮现,她将翡翠簪插入鱼眼,整面墙轰然坍塌,露出藏在镜湖下的战船,船上站着一个带着面具模糊的身影,只见船上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单膝跪地:"末将沈昭,恭迎殿下。"他左脸刀疤贯穿眉骨,正是前世为护她坠下城墙的侍卫统领。孔明玥喉头哽咽,却见湖面忽然亮起火把,
"陛下可知这湖底沉着前朝玉玺?"孔明玥站在船头,夜风卷起孝服如白蝶振翅。李玄胤的龙舟撞碎浮冰,他踏着血色浪花走来,腰间玉带嵌着那枚眼熟的东珠。
"你以为朕要的是虎符?"他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箭伤泛着紫黑,"这是你前世亲手射出的穿云箭。"温热鲜血滴在孔明玥手背,与记忆里梅树下少年掌心的温度重叠。
湖底传来沉闷震动,十二尊青铜鼎浮出水面。李玄胤抚过鼎身铭文轻笑:"先帝遗诏写的是立七皇子玄胤为太子,你皇叔篡改的朱批还在宗人府锁着。"他突然捏住她下颌,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玥儿,这局棋你从开始就输了。"
玄甲军战鼓突然转向皇城,沈昭的面具在火光中碎裂。孔明玥望着漫天星子,终于看清李玄胤眸中那抹压抑的痛楚——原来他心口的伤,从未愈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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