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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叫余梦娣,三十一岁那年冬天,我在城隍庙后巷支起第三块算命招牌。香炉里的劣质线香呛得人眼睛发酸,铜钱剑上的绿锈快要盖住原本的纹路。就像我的人生,表面的斑驳遮住了内里的千疮百孔。
玻璃柜台下的全家福在香灰里泛黄。照片里弟弟骑在父亲肩头,我的红领巾歪在洗得发白的校服上。那年我偷藏了买练习册的钱去照相馆,换回母亲一记耳光。“赔钱货还想要体面?”她扯着我头发往墙上撞时,墙皮簌簌落在新买的《初中数学题库》上。
华新社的地下档案室终年泛着霉味。今早老张扔给我一沓失踪案卷宗,七名孕妇消失在城南筒子楼。我摸着受害人照片上晕开的圆珠笔痕迹,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夜,母亲把堕胎药混在红糖水里逼我喝下时,搪瓷杯也是这样洇着暗红的水渍。
“余姐,监控拍到最后一个失踪者进过你摆摊的天桥。”实习生小周凑过来,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甜味。我转着腕上五帝钱,铜绿渗进红绳缝隙。昨夜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妇人,掌心生命线突然在我眼前扭曲成漩涡,吓得我差点打翻紫微斗数盘。
子时三刻的殡葬用品店飘着纸钱灰。我裹紧人造毛领大衣,看王寡妇往火盆里扔金元宝。“筒子楼底下原先是乱葬岗。”她猩红的指甲划过我手背,“要查这事,得去问还住那的老疯子。”
罗盘指针在302室门前疯转。门缝里渗出的腥气让我想起弟弟周岁时,母亲炖了三天三夜的催乳汤。破沙发里蜷着的老头突然睁眼,浑浊瞳孔映出我背后密密麻麻的婴灵。他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咕噜声:“她们肚子里...都有双魂...”
香烛在供桌上爆出灯花。我盯着委托人供奉的二十万现金,手机屏幕还亮着华新社的内部通告。城南筒子楼开始拆迁的新闻在午夜推送,照片里挖掘机铲斗沾着暗红污泥。铜钱剑在布包里突然发烫,烫穿了我藏在夹层里的B超单——那上面本该有个在经血里化成一团的孩子。
解剖室冷光灯下,第七具女尸腹部的缝合线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我隔着手套触碰那道Y形切口,法医老陈的镊子突然抖了一下:“子宫壁上有齿痕,像是...被吮吸过。”
铜钱手链突然勒进皮肉,暗红血珠滚落在不锈钢解剖台。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弟弟吮着我被镰刀割破的手指。母亲夺过我手里止血的草药膏时,瓦罐碎片在泥水里溅成扭曲的月亮。
“余顾问?”老陈狐疑地盯着我藏在袖口的符纸。我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的铜钱塞回口袋,墙角的排气扇却突然卷起一阵阴风。停尸柜门砰砰作响,某个冷藏格里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
殡葬街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血雾。我蹲在纸扎铺屋檐下数冥钞,手机屏幕弹出弟弟的语音:“姐,爸要做心脏支架...”远处传来金杯车的急刹声,五个彪形大汉的棍棒砸碎了“余仙姑解厄”的灯箱。
“敢骗到龙哥头上?“为首的刀疤脸踩住我捡铜钱的手指,“说好的男胎呢?”我盯着他脖颈处蠕动的青筋,那下面埋着去年中元节我卖给他的招财古曼童。当铁棍裹着风声落下时,302室老疯子癫狂的嘶吼突然在耳畔炸响:“双魂索命!”
筒子楼拆迁工地飘着纸灰与混凝土的腥气。我抹开糊住眼睛的血污,看见挖掘机铲斗上吊着七个半透明的胎儿。他们脐带缠绕成网,正将戴安全帽的工人拽进突然塌陷的地基。月光照见坑底密密麻麻的陶瓮,每个都贴着褪色的合欢符。
华新社证物库里,失踪孕妇的手机同时亮起蓝光。我戴上耳机点开最新收到的语音,电流杂音里传来婴儿吮吸声,混着当年母亲灌我喝药时的咒骂:“女娃投胎就是来讨债的...”解剖室冷藏柜的抓挠声突然在背后响起,小周惊恐的脸倒映在玻璃柜门上——我背后正趴着个浑身青紫的婴灵。
“余姐小心!”小周的桃木剑穿透我左肩时,五帝钱突然迸发刺目红光。婴灵尖啸着化作黑烟钻入我藏在内袋的B超单,那张泛黄的纸片上渐渐浮现出第八个孕妇的姓名。铜钱剑柄烫得掌心血肉模糊,我终于看清剑身铭文竟是母亲的字迹——那是她从我第一本撕碎的练习册上摘下的造句。
筒子楼地基裂缝里渗出的血水浸透了运动鞋,我攥着发烫的铜钱剑往坑底爬。那些陶瓮在月光下像无数个子宫,裂开的瓮口伸出青紫色的小手。当第七个婴灵抓住我脚踝时,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是母亲二十年没换的诺基亚铃声。
“你弟房贷差点钱。”电流声里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响动,“你那个单位不是能报销...”腐臭的脐带缠上脖颈瞬间,我突然看清陶瓮上的合欢符是用练习册纸片糊的,那上面还有我初中作文被撕碎时留下的锯齿边。
解剖台上的齿痕开始在我小腹蠕动。华新社更衣镜里,那道陈年刀疤正在渗出血珠。小周撞开门时,我正在往子宫位置贴镇魂符,他的罗盘指针直指我身后:“余姐,社长让你解释昨晚为何出现在筒子楼拆迁现场。”
殡仪馆停尸间冷气开得太足。我对着第七具尸体描摹符咒,她隆起的腹部突然发出吮吸声。铜钱剑柄爆开的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女尸锁骨处的胎记上——那形状和当年母亲砸向我的搪瓷杯缺口一模一样。
弟弟的催款短信照亮了神婆摊位的绒布。我摸着仿古铜镜边缘的裂纹,昨夜来求子的少妇正在镜中褪下人皮,露出和王寡妇相同的猩红指甲。五帝钱手链突然断裂,滚落的铜钱在水泥地上拼出302室的门牌号。
筒子楼废墟升起浓雾时,我握着B超单站在陶瓮阵眼。老疯子从地缝里爬出来,他手里攥着的竟是我初中获得的奥数奖状。婴灵们的啼哭变成母亲当年的诅咒:“女胎都是索债鬼!”铜钱剑突然自主刺穿陶瓮,涌出的经血里浮出八个生锈的姓名牌——每个都刻着“余梦娣”。
华新社警报器炸响的瞬间,我发现自己站在证人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前。小周正在播放我假扮神婆的偷拍视频,社长手里的桃木令签刻着弟弟的生辰八字。解剖台方向传来利齿啃噬骨骼的声响,我低头看见镇魂符正在融进那道陈年刀疤,变成皮肤下游走的金色咒文。
铜钱剑刺入第八个陶瓮的瞬间,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经血洪流中浮起的姓名牌突然调转方向,锈迹剥落后露出“余招娣”“余盼娣”等七个被抹杀的名字——原来每个陶瓮都封存着我被堕胎的姐妹。
“这才是真正的合欢阵。”老疯子撕下脸皮,露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手里的奥数奖状燃起幽蓝鬼火,火舌舔舐着陶瓮上那些被撕碎的练习册残页。婴灵们啃噬着我的脚踝,她们脐带缠成的锁链正把我拖向阵眼中央的青铜鼎。
华新社的警报变成了弟弟的哭嚎。社长办公室的监控画面里,母亲正用我汇去的首付款给新生儿办百日宴。我摸着铜钱剑上熔化的母亲字迹,突然看清那些笔画里藏着镇魂符——这把法器根本就是家族镇压女儿魂的刑具。
“该醒了。”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B超单上,八个孕妇的胎动突然在子宫炸响。五帝钱手链化作赤蛇咬断脐带锁链,那些被吞噬的练习册文字从经血里重生。当《岳阳楼记》的句子缠上母亲咽喉时,我终于想起十二岁那个雪夜——是我亲手将铜钱剑插进了父亲的心脏。
筒子楼废墟在月光下褪去伪装,露出华新社地底祭坛的真容。社长举着弟弟的胎盘制成的招魂幡,七道冤魂正被吸入青铜鼎。我拾起染血的奥数奖状划开小腹,让经年累积的符咒与怨气喷涌而出:“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双魂!”
镇魂符在子宫壁燃烧的灼痛中,我看到了第一个余招娣被埋进陶瓮的瞬间。她攥着半块桂花糕的手穿透三十年光阴,与我握着铜钱剑的手交叠。当七柄铜钱剑同时刺穿青铜鼎时,社长手里的招魂幡突然显出弟弟的B超影像——那根本就是个永远不会存在的幻影。
殡葬街纸钱化作纷飞的白蝴蝶,母亲在火海中发出瓷器碎裂的尖叫。我剖开铜钱剑柄取出被封印的练习册,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真正的铭文:
“余梦娣,1992年生于晨光。”
青铜鼎碎片在晨光里化作七只青鸟,衔着陶瓮里的桂花糕飞向东南。我跪在祭坛废墟上,掌心躺着重新熔铸的铜钱剑——那些被母亲刻下的诅咒,如今成了“女子中学奠基纪念”的铭文。
华新社的玻璃幕墙爬满合欢花藤,社长办公室变成了流浪猫收容所。小周蹲在解剖室门口喂奶猫,他脖子上的古曼童金链已换成桃木平安扣:“余姐,市妇联刚转来几个受助案例,说是点名要'余老师'辅导数学。”
殡葬街的纸扎铺挂起夜校招牌,王寡妇在教女孩们用冥钞折玫瑰。当我将第一笔“玄学咨询费”投入助学基金时,褪色的B超单突然从钱包里飘出,在阳光下化作产检手册——第八个孕妇正站在妇产医院门口冲我微笑。
筒子楼旧址立起的图书馆里,我摩挲着古籍馆的铜钱状门环。穿校服的女孩们抱着《初中数学题库》跑过,她们校服上的红领巾结成了蝴蝶样式。老疯子坐在阅览室角落抄写《妇好传》,他轮椅扶手刻着“招娣“”盼娣”的花体字。
母亲找上门那天下着太阳雨。她怀里抱着印有弟弟生辰八字的纸人,却在看见我胸前的校徽时突然发抖。当她浑浊的瞳孔里映出七张与我相似的面孔,那个装满堕胎药的搪瓷杯终于从她颤抖的指间跌落,在满地晨光里碎成星子。
午夜梦回时,铜钱剑会在月光下发出清越鸣响。那些曾被囚禁的婴灵化作萤火,指引着迷途的孕妇走出暗巷。最新收到的锦旗上绣着“余梦娣”三个字,针脚里藏着朵桂花——是当年第一个被堕胎的姐姐最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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