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而行

　　解剖刀在冷光下闪着银辉，俞晟的指尖稳稳握住刀柄，在尸体皮肤上划出精准的直线。解剖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新生第一天就申请了解剖室使用权？”门口传来管理员惊讶的声音，“现在很少有学生这么积极了。”
　　俞晟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白大褂袖口沾着些许福尔马林的气味，额前碎发在无影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遮住了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
　　三小时后，当他把最后一针缝合线打完结，校园钟声正好敲响四下。他摘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几道已经泛白的旧伤痕，迅速被袖口重新遮盖。
　　回宿舍的路上，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医学院迎新处的喧闹声远远传来，俞晟绕开了人群。他的录取通知书上“临床医学专业第一名”的字样曾让整个高中沸腾，但在这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冷漠新生有什么来头。
　　“同学！小心！”
　　一声惊呼伴随着自行车铃响起，俞晟敏捷地侧身，但还是被蹭到了手臂。骑车男孩急刹停下，栗色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天啊，对不起！你没事吧？”男孩跳下车，眼睛圆睁着凑近检查俞晟的手臂，身上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
　　俞晟后退半步：“没事。”
　　“我是心理系二年级程寰，真的非常抱歉！”男孩的笑容像是自带阳光，“你是医学院的新生吧？我好像没见过你。”
　　“嗯。”俞晟简短回应，准备离开。
　　“等等！至少让我赔你一杯奶茶！”程寰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腕，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感受到对方明显的僵硬，“或者...改天？”
　　俞晟抽回手：“不必了。”他转身走开，没看到身后程寰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晚的迎新晚会上，程寰作为心理系代表在台上弹唱自创歌曲，引得全场欢呼。俞晟没有参加，而是在图书馆角落查阅着二十年前的医学期刊。当他翻到一页标有“临江市立医院医疗事故”的报道时，手指微微颤抖。
　　“这么巧？又见面了。”
　　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俞晟猛地合上杂志，抬头对上程寰笑盈盈的眼睛。
　　“这是珍本区，需要教授签字才能...”程寰的目光落在俞晟手边的借阅卡上，“哇，你真的搞定了张教授的签名？他可是出了名的难说话。”
　　俞晟默默收拾资料准备离开。
　　“等等，”程寰突然按住那本杂志，“这篇报道...你也在调查临江医院的事？”
　　俞晟的眼神骤然锐利：“也？”
　　程寰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讪笑着松开手：“没什么，就是...家族渊源。对了，还没问你名字？”
　　“俞晟。”他简短回答，警惕未消。
　　“俞晟...”程寰重复着，忽然眼前一亮，“今年医学院的状元？难怪能搞定张教授。”
　　深夜十一点，图书馆闭馆铃声响起。俞晟把杂志归还管理员，却发现程寰还在门口等他。
　　“这么晚了，一起走？”程寰提议，“听说最近校园不太安全。”
　　“不必。”俞晟径直走向夜色中。
　　程寰小跑着跟上：“其实我有个问题，那篇报道里提到的俞敏医生...是你母亲吗？”
　　俞晟猛地停步，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你调查我？”
　　“不，只是...”程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记忆力太好有时候也是种诅咒。我在父亲的书房见过这个案例。”
　　两人对视片刻，俞晟的眼神冷得像冰：“离我远点。”他转身消失在医学院的小路上，没看到程寰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吞下，手指微微发抖。
　　三天后的凌晨两点，解剖室里亮着异常的灯光。俞晟卷起左袖，手术刀在皮肤上划出新鲜的血痕。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
　　“我就知道！”程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盯着俞晟流血的手臂，“图书馆登记系统显示你在这个时间申请了解剖室，这太反常了。”
　　俞晟迅速放下袖子，但血迹已经渗出白大褂：“出去。”
　　程寰反而走近，从背包里掏出急救包：“先处理伤口。”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然后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自我伤害是求救的信号，不是解决办法。”程寰已经戴上手套，动作专业地拿出消毒棉，“我是认真的心理学学生，不是多管闲事的闲人。”
　　俞晟罕见地愣住了，任由程寰拉过他的手臂。消毒液接触伤口的刺痛让他肌肉紧绷，但程寰的手法异常轻柔。
　　“你知道吗？”程寰一边包扎一边说，“我每天要洗三十七次手，数着心跳入睡，抗抑郁药吃了四年。”他抬头直视俞晟的眼睛，“所以我们谁也别嫌弃谁，行吗？”
　　俞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那本杂志。”程寰系好绷带，“我父亲...是当年那起医疗事故的专家证人。你的调查方向是错的。”
　　月光透过高窗洒落在两人之间，俞晟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就在这时，校园某处突然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声源方向。医学生的本能让他们立刻冲出门去，奔向黑暗中的呼救声。
　　在体育馆后门，他们发现一个女生瘫坐在地，身旁的男生正痛苦地捂着胸口抽搐。俞晟立刻跪地检查，而程寰已经掏出手机呼叫救护车。
　　“急性心肌梗塞。”俞晟简短判断，开始心肺复苏。一分钟后他额头见汗，程寰默契地接替了他。
　　“1、2、3...”程寰的按压节奏精准有力，与平时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交替三次后，男生终于恢复自主呼吸。当救护车的蓝光划破夜空时，俞晟和程寰靠在墙边喘息，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和惊讶。
　　“配合得不错。”程寰咧嘴笑了，伸出拳头。
　　俞晟犹豫片刻，轻轻碰了下他的拳头：“你救人的样子...不像心理系学生。”
　　“我父亲是心外科主任，从小耳濡目染。”程寰站起身，向救护车挥手示意，白大褂下露出色彩鲜艳的袜子图案，“所以...明天一起吃饭吗？我欠你一杯奶茶。”
　　俞晟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个看似偶然的相遇，将如何改变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既定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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