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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城市忽然少了一类人。
他们曾在街道上,在暗巷里,在桥洞下,踽踽独行,挑选拾捡人类垃圾,敝帚自珍,维持生计。有人称他们为流浪汉,当然,在一些都市玄幻小说里,他们自称“拾荒者”。
将镜头拉近,这个拾荒者被泼了一头凉水。
有人骂它:“老不要脸的东西!”
拾荒者蓦地就笑了。
因为有人骂完它,又指着别人骂:“真是下贱!”
别人不敢反驳,怂得跟垃圾桶里瘪掉的塑料瓶一样。
等到有人走了,别人立马支棱起来,试图驱散围观的众人,狠狠揍了它一顿。
拾荒者只觉得鼻头一酸,脸上涌出一股热流,听到别人骂它:“老不要脸的东西!”
然后也走了。
拾荒者攒了些力气撑起身,往脸上一摸,手掌上顿时一片猩红。
众人围在四周,给别人让出一条“英雄路”。
这一天,拾荒者第三次被垃圾桶里锋利的刀片划伤。从手心一直到小拇指,鲜血从细长的伤口渗出。
它知道,这是人类的“杰作”。
人类酷爱扮演“猎人”的角色,像它这样的“城市老鼠”——新闻媒体从来都如此称呼尊贵的拾荒者——简直是最合适的“猎物”。
不只是刀片,有经验的人类会在它们经常出没之处摆上图钉、玻璃碎渣、捕鼠夹……稍不留意,就会得到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真是难办的工作啊!”
每个干过“拾荒”这一行的,都会发出类似这样的感叹。
没办法,因为受了伤,拾荒者不得不停下活,呆愣地站在空旷的地铁口。
现在是子夜时分,再喧嚣的城市也像个垂危的病人,不得已安静下来。
拾荒者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它忽然听见“咕——”的一声,哀婉而忧伤。
它往四周看去,无人。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咕——”的一声。
拾荒者低下头,发现:发出长叹的是自己干瘪的肚子。
它把手伸进复古背包里,试图从瓶瓶罐罐中翻找出从烘培店外捡来的半根面包。
正焦头烂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晚上好。”
拾荒者转身看着这个谦和的绅士,学着他的样子,举起一只手,手心朝前,轻轻地左右挥动,问候:“晚上好?”
绅士作出邀请:“这条街街角的烧烤很好吃。”
拾荒者很想见识是有多好吃,幸好它的肚子替它回答了。
凌晨的烧烤摊,灯光浑浊,照亮了这一小块地方。烤肉蒸腾出热气,孜然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今天有什么收获?”绅士很自然地跟它聊起天,如同与多年好友叙旧。
“瓶子……衣服……”拾荒者狼吞虎咽,嘴里蹦出几个断续的音。
“心情怎么样?”绅士又问。
“瓶子……衣服……”接下来几个问题,它都是这么回答。
绅士于是微笑着,等它风卷残云地将食物扫荡一空,囫囵吞咽下肚,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他正要说话,却听见拾荒者开口说:“我知道你是谁。”
绅士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他眯起一对狐狸眼,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嗬嗬嗬……”
拾荒者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从喉中发出,好似毒蛇吐信。
“你是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城市忽然多了一种妖。
它们靠吞噬人类的记忆为生,美好幸福的记忆是下等货,吃起来苦中带涩,辛酸的记忆好比甜品,而痛苦的记忆则是绝对的正餐!它们从何而来,人类没兴趣过问,但人类欢迎这种妖,将痛苦的记忆供奉给它们,为其筑像立庙,以祈求妖的庇佑。
将镜头拉近,这个妖趁着众人低头跪拜,悄悄滑下坛座。等祂跑出三里地,身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嘈杂惊呼声不绝于耳。
惨白的路灯忽明忽灭,如同风中残烛摇摆不定,终于在下一个瞬间,世界陷入黑暗。
在天黑的前一秒,拾荒者看见绅士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祂的半边人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黑洞洞的躯壳。
幽蓝色的火焰从地面冲出,细碎的萤火霎时间燎原。火舌舔过拾荒者的脸颊,冰冷的温度将它完全包裹,空灵的声音响在耳边,如?附骨之疽呢喃低语。
“人类,吾要品尝你的记忆!”
拾荒者残损的衣服更加破碎,而它身处乱流之中,巍然不动,平时佝偻着身体穿行于暗巷的“老鼠”,很难想象,它竟有如此挺拔的脊柱。
“你如果有这个胆子,尽管拿去。”
祂怔了一瞬,火光黯淡,复又涌起滔天之势,暴怒道:“尔敢威胁吾?”
拾荒者对祂的愤怒视若无睹,“你不仅喜欢吞吃痛苦,也喜欢把这些痛苦混在别人的记忆里,我亲眼所见——你试图在人类身上种下苦果。”
妖笑得肆意而猖狂,“是啊!你也是背负着痛苦的可怜人!”
拾荒者摇了摇头,它的眼眸深沉,胜似两泉古井,缓缓说:“每个吃过我记忆的妖,都会将其原封不动地吐出来,狼狈而逃。”
妖不屑地嗤笑,“卑贱的人也有幸福的记忆?”
“不!”
拾荒者抬起眼眸,语气坚定。
“我的记忆是铭心刻骨的,我不会忘却那些被人类轻易遗忘的事物:身陷火海的母亲,跪求甘霖的父亲,困于地底的孩子,排山倒海的灾厄,歇斯底里的哭声,仍然活着的人,已经死了的人,正在思念的人,被深切怀念的人。
我是‘往事不可追’,是‘明日可待’,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是一瞬,也是恒久。
我是人类的史书,我即是记忆!”
周遭罡风正盛,幽兰萤火被卷携着冲向远天。嘶吼声阵阵回荡,也因虚空旷阔变得渺茫。
路灯“嘎吱——”晃了一下,发出陈旧时光磋磨过的声音,丝丝渗出微弱的灯光。
路灯下,拾荒者弯下身子,从背包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套在身上,可惜肩膀处开了个洞,还是有冷风钻进身体。
拾荒者打了个激灵,驮起老旧背包,轻哼着一曲古朴小调,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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