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

　　“零……”
　　白色流苏树下，女子缓缓睁开眼，长时间倚树半躺的姿势让她肩颈酸痛不已，枝头挂着的金色风铃在微风的吹动下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花簇也不安分地摇摇晃晃，隐藏在她淡漠外表下的心仿佛也跟着躁动起来，无来由的愉悦感溢满心间，最终化为脸上浅淡的笑。
　　她扶着树干起身，将风铃解下来，起风了，该回去了。
　　女子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屋内传来欢快的女声——
　　“你终于回来啦！”
　　是谁在说话？
　　红衣女子一阵风似地飘到她面前，动作迅速得让她看不真切，即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想到她的脸上挂着的是多么开怀的笑，与她相当的身量让那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搂住她的脖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还是没有推开她。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生一辈子气，再也不理我了呢！”
　　生气？什么时候生的气?为什么而生气？
　　她脑中似是蒙了一片浓雾，所想之事散落各处，无法凝结完整，让她看不真切。
　　等她回过神来，红衣女子已经松开了她的脖子，拉着她的手往里间走，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找了你好久！可是哥哥总是与我作对，每当我得到你的消息去找你，快要到你传闻中的暂居地时，他就跳出来，说你早已离开，真是讨厌死了！”红衣女子笑着回头，“不过你可别以为我就这样轻信了他！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她轻声回答：“想。”
　　得到满意的答案，红衣女子笑起来，眼里透着狡黠的光：“这可是个秘密！天大的秘密！不过——”
　　红衣女子停下，凑到她耳边：“不过，你可以知道。”
　　她跟着红衣女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这路似乎没有尽头，她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为什么呢？她的心里头一次升起了除了漠然之外的情绪，是好奇。
　　她盯着红衣女子发尾系着的金色风铃，目光下移，又见着了两人交握着的手，忽然感觉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风铃微微发烫，烫着她的手心，让她的心也微微烫了起来。
　　红衣女子还在说着什么，她却已经听不真切，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到她耳朵里都变成了嗡鸣声，越是努力想要分辨，越是让她头脑发痛。可这个只有她能知道的秘密她实在太想知道了。她将紧握着她的手往后拉了拉，那只手却毫无预兆地脱离了她的手，她的心猛然一空。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以致于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红衣女子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越走越远，远到她看不清她的面容。
　　而她的身后变成了一处悬崖。
　　红衣女子方才的欢快面容仿佛是她的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耳边风声肆虐而过，红衣女子的声音在此刻再度清晰——
　　“跑！——跑——！”
　　跑？
　　她不知道可以跑到哪里。
　　身后是万丈悬崖，前面是……
　　前面是什么……
　　雾太大了。她看不清。
　　可有一样东西，她看得无比清晰。
　　是红衣女子脸上的泪，正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红色。
　　那是血！
　　她开始慌乱，不停往前跑，将横在她面前的浓雾一一撕开，她要去到她的身边，告诉她她绝不会逃，就算是死，她也会和她死在一处，她会与她一同面对，由生至死。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浓雾再度弥漫至她眼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红色消失，余下令人心惊的白。
　　“跑啊——！”
　　凄厉的叫喊声无孔不入，刺进她的耳膜，刻在她的脑海，她不停后退，不自觉地摇头，淡漠神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自抑的痛苦和慌乱。她紧紧握着风铃，试图寻到一丝清明，可随风飘到她眼前的一丝红色衣缕让她脑内轰鸣一片，再也看不清眼前，只余风声呼啸而过。
　　失重感让她感到茫然，眼前浓重的白雾教她喘不上气，脑中却逐渐清明，她想，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人还会在。
　　“——醒了！”
　　她在一阵嘈杂声中费力睁开眼睛，三颗模糊的人头在她眼里慢慢清晰。
　　她定定看着眼前唯一一名女子，极力回忆梦中的那一抹红，两个人影最终还是没有重合，无来由的一阵刺痛让她额头迅速冒出冷汗。
　　面前的女子见她这副摸样，皱起眉拍打一旁的男子：“你不是说只要醒过来就好了吗？这看起来可不象是好全了的模样……”
　　男子不确定道：“她斩了的那小妖兽，我也只在我家古医药籍中见过，千百年间只那一种记载，妖兽被斩杀之后爆体而亡，斩杀者随即陷入昏迷，三日后……”他越说越确定，“先人醒来之后就是没有任何不适啊！说不定是另有隐情，等她再好一点之后问问。”
　　“也只能这样了。可惜除了那只妖兽，那处竟无半分其他妖兽的踪迹。”女子回头，眼见着她的神情似乎好了一点，便问道：“你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长久的昏迷让她喉咙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一旁一直静默着的男子适时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女子接过，她便就着女子的手饮了水。
　　温水过喉，缓了缓，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样问有些冒昧，但是，你们是……”
　　女子听见这话，睁大眼，一副如遭雷击的神色，拽了拽身旁男子的衣袖，不可置信道：“她刚刚说什么?你重复一遍，她刚刚说了什么？！”
　　男子的脸色同样算不上好看：“她说，她不记得我们了。”
　　看这几人方才忧心她的模样，她们应该是熟捻的。熟识之人一朝醒来忘记自己，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她看着二人惊愕的样子，最终选择保持沉默，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
　　静默着的男子此时不再静默，他收走已经空了的茶杯，道：“平阳山庄许庄主门下大弟子，何常止，你该叫我大师兄，阿艺。”
　　看来自己出自许氏平阳山庄，单名一个艺。
　　许艺顺阶下：“大师兄。”她又看向另两位——
　　“红山门柳鹤。”女子自报家门。
　　“我只是一个过路的行商，我名陆青田哈哈哈……”
　　存有上古医药典籍的行商。
　　许艺颔首，不再追问，道：“我们此行所为何事，我的伤会否影响各位行程？”
　　柳鹤摆手道：“怎么会，我此行不过是为各处历练，并无要紧之事！再说，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陆青田握拳道：“在下满门被屠流落山林，已立志前往红山学艺，日后好报仇雪恨！可红山岂是以我单人之力便能找到的，幸而运道眷顾，路上碰上柳小姐。如今柳小姐在何处，何处便有我陆青田！”
　　“此镇乃青阳镇，我们本相伴而行，中途你路遇不平，救下柳小姐与她的友人，五日前你独自离开，无任何理由，我们顺着引路蝶找到你时，便见你与一妖兽缠斗，随后昏迷。”何常止的声音不疾不徐，话间不动声色瞥了许艺一眼，见她听的认真，继续道：“至于我们此行目的，古槐村近日异动频发，疑似魔物大量出动使古槐魔化，本应由其附近门派槐崖门剿除，可半月前，槐崖门弟子来报，我派失踪已久的曲越烛重现，地点，就在那古槐村。”说完，他转向柳陆二人：“二位可否回避一下？”
　　柳鹤知晓之后的话应是门内秘辛，不回避也得回避，便毫不犹豫抬腿出门：“这是当然！”
　　陆青田“哎”一声，还想插一句嘴，却被没走几步就又返回的柳鹤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屋，还不忘带上门。
　　待脚步声远去，何常止缓缓蹲下身，看向许艺的眼神中带有审视，语气也冷硬起来：“即使失去记忆，一个人的性情也理应不会大变，可是……”
　　许艺不懂他的意思，可她还是直视着何常止，平静道：“理应，你以为的理又是怎么样的，你所熟识的我便是全部的我吗。”
　　“……”诡辩。
　　“无论怎样，都不该是现在这样。”
　　何常止站起身来，语气平和，仿佛刚刚的质问只不过是许艺的幻觉。
　　“三日前你昏迷之时，我便通知了许荣，按照他的功力，找到这里也就是这几日，所以为了让他见到活着的你，我们会在这客栈住几日。”
　　说完，何常止拱手告了辞。
　　许艺垂眸思考着他的话，琢磨自己应该是怎样的性情。
　　“对了，”何常止回头，“许荣，是你哥哥。”
　　许艺抬头，对他的提醒感到莫名其妙。她盯着门缝里缓缓消失了的何常止的眼睛，思绪纷乱。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许艺不再勉强自己才清醒了半个时辰的脑子，决定躺下休息，却被一抹红吸引了注意。
　　枕边方方正正摆放着的红衣上，一枚金色风铃赫然躺在其上。正午的阳光透过床幔照射在风铃之上，闪着刺眼的光。她恍惚起来，脑中景象快速闪过，从欢快笑声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转换不过一息之间。
　　是梦吗？是梦吧。
　　她闭上眼，梦中事逐渐模糊，只剩红锻之上夺目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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