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愈

　　十二月的圣莫里茨覆着蓝调滤镜，缆车索道切割云层的声音像钝刀划过冰面。蒋瑜推开玻璃舱门的刹那，防寒面罩边缘瞬即凝出霜花。
　　三百米外的高级雪道上，胭脂红滑雪服从苍茫中劈开一道惊心动魄的艳色。黑色雪杖刺入粉雪时，他精准切入那道红色轨迹的滑行路线。
　　冷杉林簌簌抖落的冰晶扑在防寒面罩上，溅起的雪浪在阳光里折射出虹彩。
　　宋承妤摘下滑雪手套，扯下护目镜的瞬间，那颗红痣在零下的空气里灼灼生辉，腕表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这是她攻读艺术策展博士的第一个圣诞假期，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工作刚结束，她就直飞瑞士雪场。
　　"承妤，又在滑雪"宋承妤正和沈熙岸打视频，双C耳环在雪光里晃成两粒星子。
　　“昨天把围巾丢了，今天来找找，顺便出片。”
　　“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哥哥。对了等会的vlog给我点赞。”
　　“行，过段时间我休假去伦敦看你。”
　　“那我等着朝廷的救济粮……”话音未落，宋承妤就感觉滑雪板突然失控。白色身影从缓坡转出时，晨雾般的雪粒在他身后扬起弧光。
　　她注意到对方雪镜边缘的镀金徽记——那是苏黎世某私人俱乐部的标志。金属刃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杉树上的渡鸦，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你没事吧？"宋承妤顾不得左臂钻心的疼，慌忙去扶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隔着厚实的手套，她摸到对方小臂肌肉瞬间绷紧。
　　"蒋少！"远处传来变调的呼喊，三个扛着单板的身影疾驰而来。
　　护目镜摘下的瞬间，宋承妤这才看清他的面容，被雪水浸湿的黑发贴在额角，眼睛正下方有颗泪痣，此刻正用对她说："没事，你还好吗？。"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了，一个大麻烦。
　　记忆飘回一年前的夏日，导师推荐她参加科技园的活动，实习生的工牌仿佛还带着塑封的温度，蒋瑜这个名字便随着初夏粘稠的风烙进脑海。
　　仪式上镁光灯晃得人眼花，黑色轿车里伸出的手骨节分明，银色腕表折射的光斑跳跃在红毯上，雪松香的风掠过她鬓角时，前排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才拼凑出真相——福布斯富豪榜前十的常客，国内市值最高的企业，上个世纪就早欧美敲钟上市，卓宸地产集团的太子爷，此刻正用钢笔尖戳破科技园规划图上的丝绸，身后LED屏映着"百亿打造未来城"的猩红字样。
　　镁光灯在蒋瑜签完最后一笔时骤然熄灭，黑暗里突然爆发的掌声惊落了他指间的金箔碎片。
　　她数着红毯到主席台的二十八步，看他西装后摆荡起的弧度吞掉所有光，却不知自己后颈沁出的薄汗正把实习生铭牌上"临时通行"的字迹晕成模糊的蓝。
　　宋承妤抬头望向远处的观景台，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宋小姐？" 低沉的声线扯回思绪，宋承妤这才发现指尖还攥着对方的防风衣。“你还好吗。”
　　“没事，你呢还能站起来吗。”
　　雪粒扑在防寒面罩上的簌簌声里，渡鸦在冷杉枝头抖落更多冰晶，那些碎钻般的光点落在他眉骨，将记忆里西装革履的剪影与眼前人重叠。
　　蒋瑜强撑着雪杖起身，滑雪服拉链不知何时滑开半寸，露出里面烟灰色的高领毛衣。三个同伴围拢过来时，他抬手制止了搀扶的动作，黑色碎发沾着雪水贴在额角，目光却落在宋承妤微微发抖的左臂。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宋承妤摸到外套内袋里的卡——这是出国前哥哥硬塞的"应急物品"。
　　当护士询问保险信息时，她抽出卡片的手被轮椅上的青年轻轻按住。
　　"用我的。"蒋瑜接过递来的平板签字，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电子保单，"毕竟是我突然转向，另外VIP2客房安排宋小姐进去治疗。"
　　宋承妤刚要拒绝，就见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轮椅："为表诚意或许你应该照顾我一下。"
　　果然，大麻烦。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宋承妤望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突然想起出门前房东太太的忠告："东方姑娘要当心阿尔卑斯的雪，它们会困住候鸟。"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才发现还有沈熙岸来的八个未接电话，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无人问津。
　　她刚滑动接听就听见沈熙岸急促的声音：“承妤，你没事吧，再不接电话我就到机场了。”
　　“哥哥，我没事，刚才不小心点到了而已。”
　　“那就好，你自己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宋承妤听着亲人关切的话，即使在北欧的冬雪里依然感受到暖流涌入心房，嘴角牵起微笑，语气也更柔和。
　　“我知道了，放心。”
　　结束了和沈熙岸的通话，宋承妤才又观赏起医院外的雪景，私人医院的环境果然名副其实，日光照射在洁白的雪松上在落地窗上影射出五彩光斑。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观景台。
　　VIP病房的加湿器喷出细密水雾，宋承妤盯着伸手在窗户上画简笔画。
　　"李小姐。"护士推着药车停在门口，"蒋先生请您共进晚餐。"
　　浅金色阳光透过双层玻璃，在意大利定制地毯上织出鸢尾花纹路。宋承妤踩着羊绒拖鞋，看见那人正对着满桌广式茶点眉。
　　"虾饺该配菊普茶。"他忽然将彩瓷茶盏推过来，氤氲热气模糊了眉眼，"你胳膊好点了吗”
　　"已经治疗过，没事了。”宋承妤看着盏中舒展的杭白菊，想起上周拍卖会上那套清代彩瓷杯。
　　蒋瑜转动轮椅停在礼貌距离："上周苏富比拍的。"
　　宋承妤手指一滞，果然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蒋先生，关于雪板赔偿......"
　　"叫我蒋瑜。"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叩，"或者阿瑜，我奶奶在世时常这么叫我。"
　　床头iPad突然亮起，锁屏照片是群年轻人在勃朗峰顶举着香槟。
　　"明天我转去普通病房吧，我可以给你找个护工"
　　蒋瑜转动轮椅停在两米外的安全距离："怕我挟恩图报？"他忽然指向窗外，马特洪峰正披着玫瑰色晚霞，"这种景色，值得分享给懂得欣赏的人。"
　　宋承妤沉默，暗暗腹诽怕你想玩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
　　蒋瑜看着对面的女孩，思绪回到被他妈妈强迫去的科技园的剪彩仪式上。
　　三十七层观景台的落地窗映着科技园璀璨的霓虹，他看见宋承妤就站在光污染与月色的交界处，冷白皮在深蓝幕布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颧骨那粒朱砂痣像被上帝吻过的胭脂匣——她抬手整理被夜风撩乱的发丝时，钻石腕链在玻璃幕墙上投出细碎的星芒，恰好坠在那颗红痣周围，晃得蒋瑜喉咙发紧。
　　等他找到宋承妤的信息时，她已经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航班。蒋瑜还在规划如何在伦敦偶遇的时候，却在滑雪场认出了她，或许他有了更好的理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