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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小女名苏荷,自幼体弱,不便见人,故世人鲜知我,唯知苏家有位三小姐。而我的长姐苏樱,人如其名,貌若芙蓉出水,美如月下惊鸿。
长姐以书画扬名,其作一经现世,进士文官见之,无不赞许才华。赞其为长安第一才女。长姐常携画来与我于后院作伴,让我在后院这片四方天,方不至太过乏闷。
长姐长我四岁,已过及笄之年,长安城内富户巨贾、亲眷王爷皆曾登门提亲。然长姐置若罔闻,闭门不见。纵使父亲施压相逼,她也不曾面露胆怯,说自己若是遇不到这世间好儿郎,便出家做姑子也无妨,父母闻言,只得劝罢。忆起往日,我瞧着长姐甚时为了躲避父亲传唤,常躲来我这偷闲,那时年幼懵懂,只觉得她定是烦了宫里来的嬷嬷,厌烦教她礼仪规矩,来这寻清净,然常见其眼底隐有愁思忧虑,不得舒展。
我不善饮酒,遂唤小莲,取甜水来,亲自喂予长姐,只盼她能开心。那时她常问我:“荷儿,爱是何意?”言毕,转头以指拨弄荷花池水,水面涟漪泛起。其腕间系着一串红玛瑙珠串,此物虽非绝佳料子,长姐却视若珍宝,常带于身侧,那珠串映衬得她纤手洁白如玉。
我未作答,念及兄长待我宠溺之情,许为类之之事。遂轻垂眼睑,放下碗盏。初春的风拂来,衣衫寒凉,我不禁轻咳,摇头应道:“许如鱼之于水般之感。”
长姐出嫁那日,长安城内大雪纷扬,宫女沿街洒花,红白相错,漫天飞舞迷了我的眼。长姐临行,紧牵我的手,嫁衣之上金丝绣就之凤凰熠熠生辉,头戴凤冠霞帔,杏眼蒙雾,让我看痴。长姐本就极美,着此华服,似天仙下凡。她眼里满含不舍,我知她是不愿的,长姐爱怜地轻摸了摸我的头,临行前频频回顾看我,方于嬷嬷搀扶之下乘轿辇而去。锣鼓起,副使持节捧旨率仪仗浩浩荡荡而去,我望着府中红灯笼,潸然泪下。
少女披着狐袍,追赶着接亲队伍后头,飞雪落满身,因重心不稳摔倒在雪地上。
鸦青衣角垂下,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扶起,我抬头见少年下颚,俊美如羊脂玉。不禁在他温热怀间咳声连连,头顶传来他清冷之音:“怎穿的这般单薄就出门了?”,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我失神未应。他拦腰将我抱起,身着淡淡荷香,过往之事如洪水涌上心头。
自我记事起,苏奕安便常伴在身侧。当他从太医口中得知我需精心细养,否则想平安长大也实属困难,他眼底难掩愠怒,叱令太医定要护我性命。我十岁之时,他出征西北,一去四载,未传音讯。我日夜扶着荷塘边的栏杆翘首以盼,盼他的消息,战场凶险,也更怕他死在那荒芜之地。
苏奕安是我的兄长,苏家独子。听母亲说过,乃父亲早年妾室所生,他的母亲生产时血崩,拼劲全力生下他便撒手人寰,故将他过继给了母亲。虽我与长姐从未见过那姨娘,然睹兄长清冷俊颜,其容貌出众非凡,引得王族公主、世家小姐倾慕。我常思忖,他母亲若是在世,那该是何等绝色佳人。
我颤手拂去他额间雪,他眼眸清澈透亮,看着我,腰间的手不禁紧了又紧,似要将我揉碎,“兄……”,他食指附上我的唇,玄青衣上满是飞絮,遂缓缓低头,轻吻住我的唇角,附带着荷香入鼻腔,侵袭我的胸膛。
彼心牵于我,如我念他一般。我常见院中荷塘,虽未逢荷花盛开,却能看见珠圆玉润的花苞。因他说过,当于荷花盛开时归。
眼角滑下的热泪滚烫,往日无数个夜里,亦曾幻想如此场景,日夜思念之人就在身侧,他又轻吻住我的泪,将我紧抱于怀中,与寒霜飞絮融为一体。
回府后,斥责了小莲和照顾我的丫鬟,罚她们不许随我一起同吃糕点,小莲在一旁哭丧着脸向我求饶。我嗤笑出声,咳了起来,侧身躺在椅上,他摩挲着我的手指,动作轻柔,捧起汤药喂入我口中,“兄长先去见过父母亲,好让二老安心。”我微眯双眼,炉火光映在他脸上,眉下寒星璀璨双眸,脸若温润之玉,他的眼神痴缠与我,带着浓厚的眷恋。
苏奕安轻撩我耳旁碎发,低语:“荷儿如今出落得越发动人。”我脸未施粉黛,苍白小脸在他轻抚之下晕出淡红,不禁又咳数声。
我顺着他布满茧的手掌看向袖口,绣有精致的小荷花。
那是我在他初次出征前夕,吵着嚷着让长姐教我绣工,兄长是不许我过度操劳的,于是我瞒着他偷偷缝制在他内衣上,临行前我摊开手将小荷花展示在他面前时,他瞧见我脸上的倦怠,心疼将我圈进他怀里,说此生定不负我。
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抚,将我放回床榻上,嘱咐我好生休息,去前厅片刻便会回来,说罢替我盖上厚厚的被褥,转身快步朝前院赶去,在纷飞的大雪中,目送着那抹玄青的身影渐渐离我而去。
我院中的荷塘,长势是全府最为繁茂的,亦为兄长最爱之处。每到夏日,满池荷花盛放,池中锦鲤亦得我精心喂养,长势颇佳。苏奕安常戏谑鱼儿比我能吃,又怜惜我为何不能像鱼儿般长大。
每逢过节,苏奕安在家那几年,都会为我在家置办宴席,因我身子弱不能去外头游玩,他也会让我体验到那些节日的欢乐。去西北的那几年,他每年会委托一戴面具的人捎与我头簪,不同大小的头簪都雕着荷花和花骨朵,我每每见了,甚是欢喜,捧在手心,爱惜如命。那戴面具的小厮光是看身形就知这儿郎长得不俗,他提笔锋利,纸上的胤字让我知晓了他的名里带着这个字。只是他从不与我说话,我幼时玩心大,想强行将面具摘下,可他执拗钳制住我想争抢的手,沉默摇头示意我莫要胡闹。
记不清了,只记得躲在面具下那双深邃眼瞳是与兄长截然不同的,那人时常会带来宫中御厨做的糕点,我毫不客气从篮子里掰下一块品尝,竖起大拇指夸他好本事,让我不至于太过忧虑,增添了许多乐趣。
京城众女多倾慕兄长,他天生貌俊,又是武将,诸女为见他,或随官臣来家做客,唯盼见兄长一面;更有甚者,皇亲贵族设宴会邀兄长前往,只为结识兄长,可这些他皆是一口回绝,我甚至能从他身上,觉得他与长姐性情犹若一人。
兄长今已双十,未曾听过他有心仪的姑娘。父母为其说亲数门,我曾于屏风后偷视,那些姑娘出身门第不凡,容貌亦极美,兄长于她们面前却漠不关心,好几次扬言公事繁忙,无暇婚娶。父母无奈,托我问询,兄长反问我:“荷儿何时嫁哥哥?”我大羞,转身嗔道:
“兄长又戏弄我……”
“我认真的。”少女气息一滞,眼眸颤动,情绪纷涌心中。
及笄那日,正是他归来的次年。春雪方霁,树上冰晶覆裹,寒意料峭,丝丝侵蚀着我的肌肤。雪虽已止,目光所及之处皆被白雪覆盖。我盼着院前荷塘雪融冰消,荷花尽早绽放。忽然,一件青色外袍裹住我,苏奕安双手轻轻绕过我的脖颈,替我系上了结。
我微微侧头,看向他。
只见他身着一袭玄青服,面容温润如玉,剑眉斜飞,乌发几缕垂于鬓角清逸。我乖巧地被他拥入怀。
“荷儿已长大成人了。”他将下巴轻靠于我肩上,轻声呢喃。
我默默无言,只是慢慢抚平他袖口的褶皱。
我轻拍他的手,意欲让他放心,尚未开口,他却紧接着道:“西北又起战乱,只怕兄长此番前去又是数载之期。”
听闻此言,我身子微微发颤,声线不稳地问:“何时启程?”
他满含愧疚地看着我,“待今日宴会之后,兄长便要出发。”
我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手扶院里栏杆。
“你明知我已及笄,你此去几年耽搁,我将何去何从,难道也要我如长姐那般吗?”
他瞧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心生怜惜,想要拉住我的手,我甩开他,却只觉头昏脑涨。
“带走我吧,兄长,我求你了。”眼眶盈满泪水,视线模糊,我几近哀求地跪在他面前。“我已经失去长姐了,不想再失去你了。父亲已然让长姐做了续弦入宫,你带我走吧……”
“荷儿,你我血浓于水。”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动作略显僵硬,缓缓扯开我死死拽住不放的裤脚。
“你分明……”
“荷儿!”他厉声呵斥,不愿我再吐露更多。
“我不惧世人眼光,我只要你。我不想如同长姐那般,嫁给自己不爱之人,你带我走吧。”我苦苦哀求,发簪掉落于地,发散落肩,泪滴在手背,冰冷彻骨。
苏奕安俯身垂眸脚下楚楚可怜之人,眼眶酸胀,泪光将身影重重交错。最终,我体力不支瘫倒,他俯身揽住我,恍惚间,只听到他在我耳畔轻声说道:“兄长定会平安归来。”
待我再度苏醒,已是深夜。小莲闻得动静推门而入,端进汤药,我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身旁早已不见那玄青身影,只觉胸口憋闷。枕边遗留一根木质发簪。兄长此时想必已踏上征途,只是未知归期,两行清泪滑落枕畔,在昏黄黯淡的烛光中,我又沉沉睡去。
2.
闻得下月末便是长公主诞辰,小莲携着母亲早先为我筹备的贺礼,置于桌上。我睨了一眼桌上名画与礼金,如今体魄渐愈,已逾十六春秋,母亲自是盼我能如长姐一般外出交际,也好结识些贵胄千金。我唯有幽幽轻叹,到底还是难以逃脱此等命运的摆布,只得颔首应允。
长公主诞辰那日,我选了一袭素雅浅色衣裳,唤小莲前来为我梳妆,脸颊上略施脂粉,挽起发髻并簪了荷花小簪。小莲忧心地欲再言语:“三小姐,您这般妆扮,是否略显素净了些?”
我摇手止住她欲再往我发间簪花的手,本就无意张扬,自是不屑于打扮惹眼,于是挽起帘帏,起身向外走去。
此时正值孟春,冰雪消融将尽,天气微暖。登上马车后,小莲忙不迭地照料着我,唯恐我受凉风惊扰,只悉心呵护着。她轻吹热气,将茶递给我,我接过细啜,嗯,其味甚是佳妙,只是不及兄长昔日所赠春茶清香。
不过乘坐半个时辰的马车,我便觉困乏,侧身卧下睡了许久。待小莲轻声唤醒我且整好衣装,我便知是已到目的地。在小莲搀扶下下了马车,只见那宏大的公主府,人流穿梭不息,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喜这般熙攘,便支开小莲,朝着西边行去,沿路小侍婢女皆礼貌问安。
愈往里行,入眼竟是田田莲叶,心中正欣喜之际,神色却不禁暗然,唏嘘我院中池塘荷叶尚未开得这般早。我伸手轻触那荷叶,一手伏于栏杆上,侧身凝视池中莲叶。
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只见一袭墨绿色长袍,其上印着蛟龙图纹,定睛再看,腰间束着鹅黄的衣带。五官仿若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美绝伦,模样看似放浪不羁,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精锐光芒,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对剑眉之下是细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漾着令人目眩的笑意。此人正是太子周胤盛,我早有耳闻,只觉他那双墨色眼眸,像极了阿胤,与早年那位戴面具的哥哥身形颇为相似,只是兄长曾言那位哥哥不过是面容毁损的下人,多年前便已还乡。
“见过太子殿下。”我欠身行礼,他抬手相扶:“免礼。”
“姑娘可是苏将军的小妹?”
“臣女正是。”
他微微眯眸,笑道:“难得见你出来。”
“宴席即将开始,姑娘随本太子一同去吧。”
“多谢太子殿下。”
于是一路随着太子穿过迂回且华丽非常的庭院,来到前厅。厅内早已宾客满堂,随着太子到来,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更多的是对我这未曾谋面的生人感到好奇。小莲冒失莽撞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小声埋怨道:“小姐,可让我一顿好找。”
周遭亦响起诸多低语:“此乃何等绝色女子!”“是呀,生得好生娇艳,和皇后娘娘的眉眼倒有几分相似。”“只怕是比皇后娘娘当年还更具美貌几分呢……”“哎呀……莫要多嘴……”
厅正中央立着一位身着鹅黄绒衣的明艳少女,正是长公主。“臣女苏荷拜见长公主。”
周围此刻又传来声音:“啊……原来她就是苏荷。”“是啊,从前从未见过。”“果真是皇后娘娘亲妹,当真堪称人间绝色啊……”
长公主笑容灿烂,走过来扶起我:“当初初见你长姐时,便觉那女子已是绝色,却未料想她的妹妹愈加出众,更为楚楚动人了。”言罢仔细打量着我,满眼皆是赞叹之色。
“公主过奖了,公主才是人间绝色。”
伴着公主爽朗的笑声,这场宴席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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