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闻回生

　　江指鹤第一次见到桉生，是在一个将雨未雨的黄昏。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一株老槐树下围满了人。江指鹤本不欲凑这热闹，但那隐约传来的落子声却让他脚步一顿——那声音太脆，太稳，不似寻常市井棋手能有的气度。

　　他白衣拂动，人群便不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槐树下，一个青衣人正与人对弈。那人背对着他，只看得见一段白玉般的后颈，和垂在肩头的一缕银发。

　　"又输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围观者中爆发出一阵惊叹。

　　坐在青衣人对面的壮汉满脸通红地拍案而起："你使诈！"

　　青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如山涧清泉："棋局如镜，照见的是人心。阁下心浮气躁，自然满盘皆输。"

　　江指鹤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黑子已呈溃败之势，但细看之下，白子的布局却暗藏玄机。这不是普通的胜局，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屠龙。

　　"我来一试。"

　　话一出口，江指鹤自己都有些讶异。他奉师命下山查探魔气异动，本不该在此耽搁。

　　青衣人闻言转过身来。

　　江指鹤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带着病态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封存了经年的月光。

　　"请。" 青衣人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在下名桉生，请道友赐教。”

　　江指鹤闻言撩袍坐下，并未作答，手指不经意拂过棋盘边缘。一丝极淡的灵力波动从他指尖掠过，他眉头微蹙——这棋盘上有禁制。

　　"猜先？"桉生递过棋罐。

　　"不必，我执黑。"江指鹤淡淡道。他需要后手，才能看清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子落下，江指鹤就明白了为何前七人都输得那样惨。桉生的棋风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每一步都如春风化雨，待你察觉时，早已深陷泥沼。

　　但江指鹤不是那些凡俗棋手。

　　他落子如飞，每一手都精准地卡在桉生布局的关隘处。三十手过后，桉生第一次抬眸，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阁下定然不是普通人。"

　　"彼此彼此。"江指鹤指尖夹着一枚黑子，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这棋盘上的障眼法，骗得了凡人，骗不了修士。"

　　桉生笑了，眼角泛起细纹："那道友为何不揭穿我？"

　　"我想看看，一个筑基修士为何要在凡间设棋局骗钱。"江指鹤落下一子，"现在我想，你大概是在等人。"

　　桉生的手指轻抬，转手拨弄棋子。

　　天色渐暗，围观的人群散去大半。棋盘上的厮杀却愈发激烈。江指鹤发现桉生的棋路变了——从最初的陷阱重重，到现在的正大光明，仿佛终于遇到了值得认真的对手。

　　"你棋风很像一个人。"桉生忽然说。

　　"哦？是何人也"

　　"三百年前，玄霄宗的清微真人。"

　　江指鹤抬头对上桉生的脸，可惜对方并未看他，清微真人是他师祖，早已在正邪大战中陨落。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魔气！江指鹤猛地站起，只见镇东方向黑雾弥漫。他顾不得棋局，御剑就要赶去，却见桉生已经先他一步掠出，那身法竟不似寻常筑基修士所有。

　　当江指鹤赶到时，桉生正与一头形似山魈的魔物缠斗。令他惊讶的是，桉生手中并无兵器，只以一枚枚棋子为刃，在空中布下杀阵。

　　"小心！"

　　魔物突然暴起，利爪直取桉生后心。江指鹤不假思索地闪身上前，玉霄剑出鞘如龙吟，却还是慢了半步——魔爪划过他的左肩，鲜血顿时浸透白袍。

　　"江指鹤！"桉生惊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双手结印，一枚白子凌空炸开，化作万千光刃将魔物绞杀。

　　江指鹤单膝跪地，肩头传来灼烧般的痛楚——这魔气竟能侵蚀修士灵力。更让他在意的是，桉生方才喊出了他的名字，可他从未自报姓名。

　　"你......"

　　话未说完，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伤口。桉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支碧玉箫，吹奏起一段奇特的旋律。箫声如清泉流过，江指鹤惊讶地发现体内的魔气竟被渐渐净化。

　　"你会《清心普善咒》？"这是玄霄宗秘传的驱魔心法。

　　桉生收起玉箫，神色复杂："略通一二。"他扶起江指鹤，"你的伤需要调理，我在镇上有住处。"

　　江指鹤本该拒绝，但肩头的疼痛和心中无数疑问让他点了点头。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槐树下那局未终的棋——黑子与白子纠缠在一起，像极了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雨，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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