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向老婆忏悔了吗

　　嘶啦一声。
　　书桌前台历被漫不经心的撕掉一页，上面画满了杂乱无序的黑线。
　　仔细一瞧，还有几处笔尖洇墨晕开的黑点，诉说着始作俑者的烦躁不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纸稍稍团成一团，利落精准扔去角落废纸篓里，许久无声。
　　今天是言默数着无聊日子发呆度过的第179天。
　　偌大的庄园寂静无声，风吹过窗前那棵矗立几十年的枫叶树飒飒作响。
　　在言默的记忆里，家乡秋末的天气总是那么宜人舒爽，但不知怎的，安海这座节奏舒缓，甚至算得上静谧的养老城市，却闷热难耐。
　　日头躲在云层后，没日没夜的散发着那令人窒息的温度。
　　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栀，言默想着自己这北方人到底是不适宜，总有一天被温水煮青蛙式的蒸干精气神。
　　彼时距离他出院已经过去小半年。刚开始醒来的时候，言默有一种投胎新生的感觉，明明上一秒还在海风呼啸着的轮船上演豪门夺权把戏，结果醒来时就已经回到了这座有人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里。
　　不过很遗憾，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不争的事实。
　　言默回想着自己落海被救回醒来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什么也听不见，大概是房间的隔音太好。
　　言默一度以为自己是死掉了，身体抬不动半分，灵魂却浮在虚空。抬手向上挥动，不知是将这茫然魂魄狠狠拽回还算温热的身躯，还是不如一了百了，跟随其离开尘世，远去天国。
　　在进行多次心理挣扎无果后，言默决定平静地接受现实。
　　他不可能就轻易死掉，毕竟沈熠生说要他今后每一天都活在报复里，自己怎么会有溺海死亡这么轻飘飘的死法。
　　他有时分不清，自己是该活着，还是死了比较好。
　　医生很遗憾地告诉言默，由于海水侵蚀压迫眼球，他的眼睛患上了较为严重的疾病。不得不经常闭眼休养，减少用眼时长。
　　加上他自己刚醒来身体状况不好，天天无事可做，只能坐在草坪旁秋千上仰望天空的变化。
　　要是书读的累了，就开始天马行空地幻想。他假想自己住在枯树干里，等着听路过的飞鸟，欣赏云朵的分合。
　　那种平静就像自己回到儿时，耐心等到星期六，终于逃离万恶的住宿学校，见到宠爱自己的外婆一样。
　　不过幻想结束，仔细想想，他并不是待在枯树干里，世上比他不幸的人多的是，这也是外婆的看法，她以前经常说：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去的，人到最后什么事都会习以为常。
　　所以在那之后，他选择不去泡在图书馆，也不像以往那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
　　老夫人问起他，只说南方的冬天太冷。湿冷的空气粘腻住他的思考，做什么都提不起干劲。
　　太阳高悬在头顶，渐渐地他也只愿窝在那间不属于自己的卧室里。
　　管家好像很忙，除了每天早上固定提醒他浇花喂鱼吃药，之外再无交集。
　　他的重点只在于如何打发时间。精神依旧很疲惫，每天怎么也睡不醒。
　　最严重的一次在夜间做了离奇的噩梦，他遵循本能直接跳下床疾步跑去浴室。
　　右手掐着咽喉干呕，开始他还能堪堪站稳，到后来只能双臂撑在马桶边缘，简直要把整个胃搅碎了连带着胆汁从咽喉里喷出来。
　　也不是多吓人的梦，他瘫坐滑落在地，昏昏沉沉地想。
　　果然减少不必要的运动是正确的选择，待在方寸之地才是最好。
　　不过言默自从学会了回想过去，便再也没觉得无聊过。
　　刚开始，在日记上记录每日太阳的西沉时刻，结果连下了好几天的梅雨，阳光再也没眷顾过他。
　　然而他又有几次会想起自己少年时期在家乡那座小县城廉租房里的房间。
　　在脑海里想象从一端出发，清点路上该出现的物品，再回到原点。刚开始很快就能走过一遍，但每次只要重新来过，花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
　　奇异的是，重现场景时，精神不仅不疲惫，甚至谈得上清晰活跃。
　　他渐渐想起每一件家具，然后是家具上的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上的全部细节和细节本身，像是水杯上磕掉的漆、儿时玩具上的裂缝或者有缺口的桌角，还有风扇老旧的颜色或水泥地面潮湿的纹路。
　　与此同时，他试着保全记忆中列表的连贯性，好最后完整地列举一遍。这样一通下来，光是数着房间里的东西，就能花上好几个小时。
　　就这样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也有可做的事。
　　逐渐，他越是认真思考，就有越多忽略和遗忘的部分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由此他得出结论，即使他哪也没去，也能在这方天地里待上百年。
　　他已有足够的回忆，让自己感到不无聊，支撑自己度过剩下的时光。
　　就这样，长时间的睡眠、回忆生命的每一天、阅读《仙人掌百科全书》，言默在日复一日的昼夜光影变换间，失去了时间概念。
　　也不再去想哲学家们口中生命所谓的意义，对他而言追逐本身就没有太大意义。
　　如此，可以回忆昨天，也可以想着明天，只有今天漫长而短暂，昨天和明天膨胀到彼此交叠，界限消失，汇聚到他的笔尖，在日历上划下一道重重的黑线。
　　不过回忆再多，生命却不可能倒转回去，他再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单单靠着回忆活着。
　　他还是得面对每一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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