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赦重生了

　　“若太子哥哥还在，这天下，哪个敢欺我，谁人敢辱我…”

　　—正德十五年，贾赦

　　予闻昔日西凉州，断蓬枯草北风嚎，荒村寂寂无人至。

　　只有初到凉州的客人方知，西北苦寒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凌冽的北风吹过，耳朵仿佛被刀割了似的，唯有路边稀稀拉拉的树木旁铺满的落叶才能证明原来这才刚刚是秋天罢了。

　　这片往日里杳无人烟的不牧之地，如今人头攒动，唯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片期期艾艾之声。

　　“都快点，没吃饱饭呀！”

　　“这要命的天气，你们哪个敢耽误格老子回家过年，爷不抽死你，还当自己是京城的大老爷呢…”

　　只见一身穿麻絮缊袍材质小吏官服的男人坐在马上，手拿一生牛皮所制的七节鞭不停挥舞，嘴中不停地骂骂咧咧。

　　“嘶，这还没入冬呢，王二你可别想着回家过年了，咱们能安安生生地把这一批人送到凉州牧手中就不错了”

　　“也是可怜，曾经富贵荣华、堆金积玉的公侯将军如今落得这等境地，也不知那位能不能活着到凉州啊”旁边另一位小吏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哀声叹道。

　　只见那名叫王二的小吏眼睑微垂，手上挥舞的动作也慢慢停掉了，沉默几息。

　　“他…”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谁人还记得如今的马棚将军，贾赦，贾恩侯，在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恣意，哪怕是皇子、王爷，哪怕是当今都要退避三舍。”

　　“是呀，自从太子薨后……”

　　“噤声，如今谁还敢提那位，不说了不说了。”

　　周围恢复了寂静，唯有呼啸的风声仍在彰显着存在感，悄无声息地提醒着人们，这是它的主场。

　　其间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几个月的流放生涯早已把曾经这些骄傲的官宦和官宦家眷们磨得没有了脾气，死人是再正常不过了，他们也…早已习惯，脸上只剩下冷然和麻木。

　　那名叫王二的小吏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说道：“好了，正午了，都原地歇一下吃点东西，三刻钟后再继续出发。”

　　不远处，那个时不时咳嗽的男人，蹒跚地缓行到一块大石头旁边，被风呛了一下突然咳嗽声加重，咳得直不起腰来。

　　他用一只手扶着石头慢慢坐下，身体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咳嗽声逐渐停了下来，唯有胸前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就是贾赦。

　　那个少年肆意张扬、中年浑浑噩噩、晚年…即将客死他乡的贾赦。

　　那个只知孝顺却没得到母亲一丝偏爱、那个只知逃避不敢面对现实的悲哀的、懦弱的贾赦。

　　想到刚才那个名叫王二的衙役所提到的少年的自己，贾赦攥起了拳头，却又缓缓松开，右边眼角不知何时滑下了一滴眼泪落到泥土里消失不见。

　　他已经很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不敢去想从前，不敢去想那个人了。

　　太子哥哥…

　　宣德三十五年，太子府

　　“恩侯，今天的课业是不是又没完成呀？太傅可又找孤谈话了。”

　　男子眉眼间尽是笑意，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穿黑色云锦，金丝滚边，纹着四爪金龙，着月白色束腰。

　　少年头戴一顶白玉冠，穿水蓝色锦袍，佩花鸟玉圭。

　　二人相对而坐。

　　少年咧嘴反驳，眉眼间尽是张扬：“太子哥哥，书上都是些酸儒之乎者也的陈词滥调、无病呻吟，我将来可是要继承荣国公府的，又不用去考科举和那些书生抢前程，课业写来无用的嘛。”

　　忆起昔日间太子对他的种种宠溺，贾赦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涩。

　　太子哥哥，您曾说过我生来富贵、生来就比旁的人高一等，一辈子都应是肆意张扬的过活，您可曾想到我会落得今日这等境地？

　　您把我宠成那个无法无天的模样，又可知，自您走后，贾赦，恩侯，就不曾再放纵恣意过，您为什么…就不在了呢？当初您一把火将太子府烧了个干干净净，为何那么狠心不带恩侯一起走呢……

　　太子哥哥，我好怕，恩侯好怕，我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去了地下您可还能认出恩侯？

　　不，太子哥哥，您不可以不认得我，这是您欠我的，骗子，太子哥哥您是个骗子…您明明说过的，去哪里都会带着恩侯，骗子！您说过您舍不得我，您死后恩侯要给您殉葬的，这样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都能仗您的势。

　　皇伯伯、祖父、祖母、爹、娘还有太子哥哥，你们都希望我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废物、纨绔，恩侯如你们的愿了啊，我听话了啊！我听话了…

　　太子哥哥，您明明知道，我胆小、懦弱又怕疼，连去陪您的勇气都没有…您怎么就能说话不算数呢？

　　漫无边际的冷，一丝丝地往人的骨头里钻，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要碎了似的，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贾赦用手捂住嘴，止不住的咳意一点点往上涌，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红色的血迹从唇边溢出。

　　只听他口中轻轻的念着：

　　“若太子哥哥还在，这天下，哪个敢欺我，谁人敢辱我，我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罢了…一步错，步步错…早在二十三年前我就该随您去的…太子哥哥，恩侯知错了…您再等等恩侯，恩侯马上又能长伴在您身侧了。”

　　那两个衙役也不知是可怜昔日的贾恩侯还是感念着什么人，终究是怀着一丝不忍，照旧灌了些热水，拿了张馍来到贾赦所在的石头旁边。

　　还是来晚了一步，几个月的流放路让贾赦吃尽了这辈子未曾吃过的苦头，眼下是寒意入体，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已是无力回天。

　　是啊，更何况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恐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吧…

　　名叫王二的小吏，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石头边仿佛睡着的贾赦，只依稀听得几声呢喃：“太子哥哥…”

　　王二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此刻的贾赦，嘴角轻轻上扬，脸上尽是满足与昔日的天真。几息之间，呢喃声听不到了，胸前微微的起伏也归于平静。

　　王二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转身望着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个头，主子，他去陪您了，您再等等他可好？

　　起身后又下达一命令，让所有人再休息一个时辰，然后独自去后面的山里砍了些树枝。

　　其他的衙役看到王二的动作，有两三个原地看守这一批犯人，其他的也帮忙去砍树枝，摆场子，将贾赦的尸体烧成了骨灰。

　　王二收敛了些放在骨灰瓮中，用一个布袋子将骨灰瓮系在了胸前。又吹响了手中的哨子，将贾赦身死的消息飞鸽传书至京。

　　有年轻的衙役对此不解，但碍于当前沉重的氛围不好问出口，便在方便时悄悄询问了身旁年长的衙役。

　　那名年长的衙役，也就是之前和王二对话的那位，悄声叹道：

　　“你可知，王二以前是那位太子殿下的侍卫，只，不是跟前的那种，所以才在那场大火中逃过了一劫，后来才跟了今上。但他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何至于将人挫骨扬灰？

　　“今日这番做法，许是之前旧主有所交代，许是今上的命令，又或许是不忍贾赦死后和旧主远离因而自作主张，但不管是何种缘故，终归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旁人不好插手，也插不得手。”

　　正德十五年，燕京城，勤政殿

　　正德帝身穿绣有沧海龙腾的明黄色长袍，站在勤政殿门口看着脚下五米高的白玉阶梯，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微皱着，他收到了来自凉州的传书。

　　“冯玉，贾赦，贾恩侯…他终究还是…死了？你说奇不奇怪，他的死，本就是朕一手造成的，朕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怎么现在还是会有些难以接受呢？

　　“是朕下旨将他抄家、流放，按照他幼时的脾气，他肯定会气得半死，一路咒骂朕不得好死。朕心想，就一句，只要他提到朕一句，无论是咒骂还是什么都行，只要他提及朕，朕都会接他回京。

　　“可是，朕等了三个月，他都不曾提过朕只言片语，他就如此恨朕吗，就连骂朕一句都不屑？

　　“冯玉啊，你说朕是不是一辈子都比不上太子二哥呢？在父皇心里如此，在大臣心里如此，就连贾恩侯亦是如此，明明一开始他是父皇赐给朕的伴读啊。

　　“太子二哥，为什么贾赦那个小混蛋从进宫的第一天起，就眼里、心里全是你，就连朕告诉他，你对他的好并不单纯，他都毫不在意。他怎么就那么傻，被你哄骗成那样，连殉葬这种令人发指的要求都应了你。你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为何他临死前念着的还是你？

　　“父皇驾崩前给朕下了一道暗旨：贾赦死前不得动荣宁二府。朕猜，这道旨意是二哥你临终所求吧，没想到，二哥你最终还是心软了。

　　“王二是二哥你留下的人，他主动向朕请旨接了这份差事，朕同意了，让他去送了贾赦最后一程，想必也是你的交代吧，朕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你也早想过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就这样吧，朕虽违背了父皇的旨意，可是朕并不后悔。”

　　都是孽缘啊，恐怕皇帝自己都分不清他对贾家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了，大太监冯玉心中叹了一口气，眼皮低垂，不敢看向正德帝，也不敢说些什么。

　　冯玉知道，此时的正德帝只需要他安静地听着。

　　正德帝闭上双眸，掩去眼底的一抹哀伤，片刻，他重新睁开双眼，看向远方，仍旧是大齐王朝雄才大略的九五之尊。

　　“来人，传王二回京，将他的遗骸一并带回来，送去帝陵，让他和…太子哥哥团聚吧，就算是朕的最后一番心意。”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若有来世，贾赦啊，朕不想再遇见你了。若一切可以重来，朕也不要你再做朕的伴读了，朕都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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