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驯服

　　礼堂的冷气开得很足，祁宴站在主席台侧边，修长的手指第三次整理已经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台下八百名新生鸦雀无声，连交头接耳都不敢——这位明德中学最年轻的数学学科带头人，以严苛到变态的教学要求闻名全省。
　　“今年高一新生的入学测试成绩，是我任教七年来见过最差的一届。”祁宴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特别是最后两道拓展题，全年级只有三个人做对第一问，第二问全军覆没。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学生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中绝大多数人，连参加全国竞赛的资格都没有。”
　　礼堂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祁宴嘴角勾起一个不带温度的弧度，他很享受这种时刻——用最直接的方式碾碎这些天之骄子可笑的优越感。明德中学是省重点，能考进来的学生在初中都是顶尖的存在，但在这里，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
　　“下面宣布本学年数学竞赛班的选拔标准...”
　　就在祁宴准备继续时，礼堂大门突然被推开。九月的阳光倾泻而入，勾勒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报告，我迟到了。”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祁宴眯起眼睛，逆光中只能看见那人一头醒目的银发——违反校规的明显证据。
　　校长在旁边小声提醒：“祁老师，这是虞沉，今年特招的数学竞赛生...”
　　祁宴没理会校长的解释，冷声道：“开学典礼迟到一小时，你当明德是菜市场？”
　　那个身影慢悠悠地走进来，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距离拉近，祁宴看清了他的样子——皮肤很白，在银发衬托下几乎透明，左耳三个银色耳钉闪闪发亮，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
　　更令人恼火的是，他居然在笑。
　　“不好意思啊老师，昨晚刷题到凌晨三点。”虞沉晃了晃手里的准考证，“不过您刚才说的最后那道拓展题，第二问我做出来了。”
　　礼堂里瞬间炸开嗡嗡的议论声。祁宴脸色沉了下来，他示意学生会干部维持秩序，然后大步走下主席台，停在虞沉面前。这个角度他才发现，这个放肆的新生居然比他还要高出两三公分。
　　“做出来了？”祁宴冷笑，“那就请你上台，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把你的解答过程写出来。”
　　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慌乱的表情，没想到虞沉只是挑了挑眉，把校服外套随手扔给旁边目瞪口呆的同学，径直走向主席台。经过祁宴身边时，银发少年压低声音说了句：“老师，您身上有很好闻的雪松味道。”
　　祁宴呼吸一滞，等他反应过来时，虞沉已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写起公式。那字迹龙飞凤舞，却意外地好看。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解题思路完全跳出了标准答案的框架，用了一种连祁宴都没想到的简洁方法。
　　礼堂里的议论声渐渐变成了惊叹。祁宴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涌——愤怒、惊讶，还有一丝难以忽视的欣赏。
　　“所以这个变换后，原式可以直接用费马小定理推导。”虞沉写完最后一笔，转身面对全场，粉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当然，如果像某些老师那样非要用复杂的群论来解，也不是不行，就是绕远路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祁宴，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祁宴面无表情地走上台，从虞沉手中抽走粉笔。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异常灼热。
　　“解法正确。”祁宴不得不承认，“但迟到、染发、戴耳钉，违反三条校规。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
　　虞沉歪了歪头：“老师，头发是天生的，我有白化病证明。”他指了指自己浅到近乎无色的睫毛，“耳钉是医用钛钢，防过敏的。至于迟到...”他突然凑近祁宴，近到能看见对方瞳孔猛地收缩，“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轻又软，与方才的嚣张判若两人。祁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混合着少年特有的热度，他后退半步，厉声道：“回你的座位去。”
　　虞沉笑了笑，走向高一区域。所到之处，新生们纷纷投以崇拜的目光。祁宴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演讲稿，却发现自己的思绪被完全打乱了。那个银发少年解题时微蹙的眉头，写字时凸起的腕骨，还有那句关于他气味的低语，都顽固地占据着他的大脑。
　　开学典礼的后半程，祁宴机械地完成了讲话。散会后，校长叫住他：“祁老师，今年竞赛班的名单出来了，虞沉分在你们组。”
　　祁宴皱眉：“我拒绝。那个学生态度有问题。”
　　“省教育厅特批的，”校长无奈地说，“他父亲是虞氏科技的创始人，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而且...”校长压低声音，“这孩子确实是个天才，初中就拿过IMO金牌，就是性格有点...特别。”
　　祁宴冷笑：“所以您是要我当保姆？”
　　“就当帮学校一个忙。”校长拍拍他的肩，“再说，能难倒祁老师的学生，我还没见过呢。”
　　回办公室的路上，祁宴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那支万宝龙限量版，是他获得全国青年教师教学竞赛冠军的奖品。他正想折返寻找，却在拐角处看见了虞沉。少年靠在窗边，阳光透过他的银发，在墙上投下朦胧的光晕。他手里把玩的，正是祁宴丢失的钢笔。
　　“老师是在找这个吗？”虞沉举起钢笔，笑得人畜无害，“刚才在主席台捡到的。”
　　祁宴伸手去拿，虞沉却突然收回手：“作为交换，老师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吧？万一我下次又迟到...”
　　“还给我。”祁宴声音冷得像冰。
　　虞沉叹了口气，乖乖递还钢笔。当祁宴的手指碰到钢笔时，发现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虞沉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老师看得这么仔细，”虞沉忽然凑近，“喜欢我的手？”
　　祁宴猛地抬头，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眸。那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青春，似清澈的湖水。
　　“下午四点，竞赛班第一次集训。”祁宴转身离开，声音绷得紧紧的，“再迟到一次，我会让你后悔踏进明德的大门。”
　　身后传来虞沉带笑的声音：“遵命，祁老师。顺便说，您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祁宴没有回头，但他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他想，一个刚入学的小鬼，凭什么能这样扰乱他的情绪？
　　办公室门口，他遇到了数学组的同事林老师。
　　“听说你今天在典礼上被个新生挑衅了？”林老师好奇地问，“什么样的学生这么大胆？”
　　祁宴推开门，冷冷地说：“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
　　他没说出口的是，当虞沉在黑板上写下那个精妙的解法时，他感到久违的兴奋，就像登山者遇见了一座从未被征服的高峰。
　　而祁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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