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

作者:暗棠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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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翻墙遇缠郎


      永徽三年的霜降来得格外早,苏霁月跪坐在苏府绣楼的水磨青砖地上,腕间的缠臂金压着剡溪玉版纸。

      她指尖银刀刚刻出半朵并蒂莲,侍女白狸便掀帘而入,“小姐,角门换了青麟卫。今夜,恐怕还得翻墙…”

      瞥见她发间别着的木樨花向左侧倾斜,苏霁月心下明了:飞鸢阁今夜有急事。

      戌时三刻,更夫梆子敲过西墙,她将砑花刀藏进缠臂金的暗格。铜镜里映出她标致的闺秀模样:藕荷色对襟襦裙配玉色披帛,唯有腰间禁步换成了西域钢坠。

      她手起衣落换上一身男子服饰,戴上一副白玉面具遮住半脸,青丝挽起束上发冠,打眼看去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闪身钻进后园,穿过假山来到院墙石壁,上面错落的太湖石孔洞正是按《禹贡》山川排布。

      三年前她偷偷改制机关,如今第七块凹槽恰容得女子纤腰滑过,她闪身穿过石壁,双手攀上院墙欲翻身出府,只是今夜似乎诸事不顺——

      当玄铁剑锋擦着耳畔刺入石壁时,苏霁月嗅到了塞外铁锈混着血腥的气息。

      “深闺小姐的虎口,不该有砑花刀茧。你究竟是何人?”暗处转出个颀长身影,战靴碾碎满地枯叶。

      月光漏过那人残破的锁子甲,映出腰间赤霄剑鞘的冷光。苏霁月认出这是半月前兵败阴山的昭武校尉随身兵器。

      眼前带着青铜面具之人难道就是谢灼?!那个传闻中的前朝武将之后,桀骜不羁的少年将军?

      面前之人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瘦小身影不可同日而语。可他此次兵败而归不去向皇帝领罪,为何夜半潜入礼部侍郎府邸?

      苏霁月佯装柔弱抽出被眼前“宵小”紧握的玉手,忽将缠臂金掷向空中,钢坠在石壁撞出火星。对方挥剑格挡,用银刃划破女子袖口,任由数十张金箔笺纷扬如蝶。

      苏霁月看着散落满地的纸笺,眼底一丝冷光闪过:“将军夜闯闺阁,就为看这些女儿家的聘礼单?”

      谢灼剑尖挑起一张即将坠入池水的金笺,瞳孔骤然收缩。浸透夜露的笺纸显出水纹,竟是工部苦寻的汴河漕运图。图中每道暗渠标记处,都巧嵌着宰相千金婚书的缠枝纹。

      “好个移花接木的手段。”他忽然逼近,甲胄撞得苏霁月腰间的钢坠铮鸣,“你可知,今夜枢密院正在烧毁所有的阴山防务图?”

      “我和你一般,不过是个深夜入户的毛头小贼罢了。”苏霁月弯腰快速捡起散落的金箔笺,“枢密院乃是效命于皇帝,所谋之事乃为国家之密,大人切莫高看我,将我这等小人物拖入浑水。”

      角门突然传来喧哗,青麟卫的火把照亮半边天。谢灼禁锢住女子拾物的手腕,不料对面之人反手扣住自己的腕间命门,砑花刀抵上他的喉结:“你若想要真正的边防图…明日子时,拿《文华敕》原本来慈恩寺塔顶与我交换。”

      她翻身跃下暗渠,不再理会那人的所为,想来能夜潜入府的人,身手定是不逊于皇帝的青麟卫。何况…他还是谢灼。

      苏霁月抚过缠臂金上新添的剑痕,忽然想起刚刚那人战甲缝隙里那抹熟悉的青金色。那是飞鸢阁独门颜料的痕迹,专用来绘制......星象战笺。

      谢灼怎么会有飞鸢阁的书笺?

      汴河支流最湍急处,十二盏琉璃灯悬在飞檐斗拱下,照得“飞鸢阁”鎏金牌匾如坠星河。

      戌时的甜水巷本该宵禁,唯独此处鼎沸如昼——挎着竹篮的货郎专售特制桐油,背着书箱的学子求购金粟笺,更有西域胡商捧着夜光贝蹲在墙角,等笺师们调制新色。

      “齐掌笺到——”

      阁前青石阶霎时清出通路,苏霁月踩着此起彼伏的"掌笺安好"踏进中庭,衣袂掠过三十六台水碓。正在舂捣檀皮的女工们齐齐屈膝,发间银刀在月光下连成星河——这是飞鸢阁独创的拜礼,刀刃朝外以示御敌,刀背贴额以表忠心。

      “三号水碓快了半拍。”她驻足轻叩木轮,青金石耳坠与铜轴共振,“《营造法式》卷七有载,檀皮舂至‘鹭羽翩然’状最利揭页。” 女工们听了纷纷点头,她们家阁主果然心细如发。

      苏霁月快步进入东厢,厢房里忽起骚动,推门而入,那身着郁金裙的小笺师正捧着裂开的玉版纸哽咽:“我明明已经按古法浸了七日…怎会…”

      “浸纸该看漕运水位,而不是黄历。”苏霁月指尖划过纸面裂痕,“昨夜汴河涨了三分,你竟还添犀角粉?”腕间钢坠轻敲青瓷缸,惊得两尾墨鲤摆尾游开:“取护城河薄冰镇着,掺三滴白矾水即可救回。”

      “明日我便要出门觅材,檀儿你随我同去,算是涨涨经验。”
      小笺师闻声大喜,二人打趣之际,一名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的女子掀帘而入,“你们二人还有心情玩笑。”

      “素姐姐~檀儿好想你啊!”檀儿见女子一脸嗔怪,忙上前示好。来人一边将小笺师拥入怀中,一边冲苏霁月道:“今夜找你来是有事告知。”

      心知两位阁主商议要事,檀儿识趣的转身出了房门。

      “半个时辰前我听闻父亲与工部谈话,说谢灼的军队已进了汴京。”

      苏霁月听着对面女子的话,脑海中不自觉闪过那戴着面具的男人模样,他宽厚手掌紧攥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掌心。

      好一个浪荡的少年将军!女子想得入神,全然没有注意旁人的狐疑目光。

      “齐雨?齐雨!苏霁月!”
      “啊!素锦,你说什么?”苏霁月终于回过神来,“你说谢灼啊,他进京之事与我飞鸢阁何干?”苏霁月用指尖轻掂着茶杯,满脸不以为意。

      名唤素锦的女子摇了摇头,“你当真揣着明白装糊涂。此次阴山大战前,礼部侍郎联通朝中肱骨,给谢灼上奏的《九边策》盖了个‘妄议边防’的名头,不仅改了防守关口,还因此让西夏敌军钻了空子,致使我大燕此战功败垂成,死伤惨烈。那礼部侍郎…你可知是谁啊?”

      苏霁月扬了扬眉毛,礼部侍郎还能是谁,当然是自己的好爹爹了。这汴京城里,谁不知礼部侍郎最擅纂改诏令?三年前那道许女子入书画行的敕书,经父亲朱笔勾画,“凡七品以上官眷”六个字便成了锁住飞鸢阁的镣铐。

      沈素锦心生不安,偏偏眼前女子一脸从容。二人闲谈之际忽听西市鼓楼传来梆子声。

      “青麟卫查夜!闲杂人等退散!”

      “这群烈犬怎的动作如此之快…众人收工!”

      苏霁月一声令下,满阁荧光倏灭。她反手拔下玉簪划开屏风,露出夹层里未完工的《北疆堪舆图》。

      女工们默契地掀开地砖,眨眼间将机密图纸藏进暗渠。当官兵冲进来时,只见满室闺秀执笔描花,鎏金香炉飘出软糯吴语:“...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

      正午时分,汴京炸开惊雷——枢密院失窃的竟是十年前黄河决堤的密档,通缉令贴满御街,画影图形却是个面具人。

      “听说那贼人飞檐走壁,在苏侍郎府邸留下血书…”
      “可不止!昨儿有人瞧见飞鸢阁的马车就停在案发地…”

      茶肆议论声不绝于耳,流言碎语顺着墨香飘进飞鸢阁阁楼。苏霁月揉了揉睛明穴,这个谢灼,血书写在哪不好,偏偏写在她的马车旁边!

      真是流年不利。

      “阿嚏!”此时,一名头戴斗笠,一身西域打扮的男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阿灼,你怎么了?莫不是率军赶路染了风寒?”身旁军师模样的男人煞有介事的出声关切。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我若染上风寒而死不正合了你的意?”
      谢灼扮作波斯商人模样踏入飞鸢阁中。玄色幂篱垂下的金铃,在偌大的厅堂里发出清脆回响。

      “阿灼你这么说就真叫我寒心了,”身旁男子故作可怜,一脸心痛的捂着心口,“陪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又岂是会因政见不合便盼你去死之辈?”

      谢灼瞥了一眼入戏之人,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若非如此,回京路上数日有余,你可是一言未发,视我作空气一般。”

      “还不是见你可怜,兵败回城大失民心,又连皇帝的面也见不上一点,”陆南柯晃了晃脑袋一副惋惜之态,“若再失了我这左膀右臂,怎一个天可怜见啊!”

      “你早该如此想,省的回程路上我无聊的很。”谢灼不置可否,陆南柯确是他难得的朋友。

      “彼此彼此,你不也小肚鸡肠的紧,这么点小事儿便总拿来挤兑我。”身旁男子一脸愤懑。

      谢灼笑而不语,斗笠下的目光扫过大堂,此时已近黄昏,阁内女工已稍作休息,三三两两收拾着制笺染料,空气中着混合着多种花香与墨香。

      “我要订三千张婚书笺!”他走到掌事跟前,故作高声道。
      “多少张?”掌事的老头以为自己耳鸣,不由得再次询问。
      “我说,我要三千张——婚书笺!”谢灼提高了声调,冲着周边的伙计一字一句的说道。

      “三千张!”
      “他要多少?我没听错吧?”
      “西域胡人都这么富庶吗?”

      堂内伙计们交头接耳,婚书笺乃是飞鸢阁炙手可热的制笺,选用上等桑蚕所制纸张为基底,表面覆上纯度极高的赤金金箔,轻薄坚韧,纹理细腻。一张便五百贯,这人竟然张口便要三千张,只怕不是愣头青便是来砸场子的。

      阁内女工手里纷纷抄起制笺工具,这些年什么样的刁难没找上门过?阁主每次都带着大家把那些无赖之徒赶将出去,眼前这两个奇异打扮之人还不够她们打一个来回的!

      “阿灼…我忽然想起家里的暖炉未熄,我先走了…”
      “陆南柯,敢迈出阁楼一步便不再是我兄弟。”谢灼咬着牙,嘴里吐出薄凉句子。

      “阿灼啊…你这要是被打得满脸花,回到府里又得被你那煊弟好一顿唠叨。你不烦我还烦呢,你放过我吧。”陆南柯转身要走,忽被一阵女声惊得驻了足。

      “区区三千份婚书笺,也值得喊出这么大阵仗?”

      话音未落,雕花阁楼之上,垂落的湘妃竹帘随风轻晃。一位女子款步而出,她面庞覆着温润白玉面具,只余一双眼眸露在外面,恰似点漆含星,明媚非常,顾盼间华彩流溢,肤若凝脂,手中还握着一本藏书。

      苏霁月身着一袭淡蓝色锦袍,袍上绣着精巧繁复的银丝云纹,腰间束一条同色锦带,下坠着莹润玉佩,行走时玉佩轻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莲步轻移,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轻盈得如同踏在云端。微风拂过,衣袂翩跹,几缕发丝自鬓边滑落,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

      楼下众人见状纷纷舒了口气:太好了,是阁主,她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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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姐姐翻墙遇缠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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