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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时尔总会把冷空气和白昼联系在一起,他这样形容它:像白昼一般白茫、锋利、生硬,如冻了一夜的钝刀子刮着他的扁桃体,让浓重的铁锈味从鼻腔直通嗓子眼。
他将冻到失去知觉的鼻尖戳进围巾里,眼镜片漫上水雾,硬生生成了睁眼瞎。他埋着头,手死死地揣在没有温度的口袋里,为了躲地上化掉的雪水,贴着墙根直愣愣地向前飘去,像个阴角。
风声、车鸣声、晨间学校门口的叫卖声、同校同学的喧嚷声从他身边分开。他在脑中默背着昨晚刚抄下来的文言文翻译,正沉浸地背到仿若无人之地时,思绪忽然被打断了。
“喂,时尔!”
时尔没有回头。
“时尔、时尔、时尔时尔时尔时尔杀杀杀杀!!”
时尔两个字念快了听起来像“杀”,身形很高的少年在背后热气腾腾地杀了一串。结果路过的人回头了一片,脚又踩到空砖块溅了一裤子水,他想要叫的人还没回头。少年啧了一声,伸出胳膊一把抓住他的书包带子,将人甩到自己手臂底下:
“叫你呢,聋子。”
一偏头才发现少年左耳垂有个耳洞,小混混似的。时尔猝不及防被他压弯了腰,在这莽夫手臂底下和就像个被欺负的瘦弱小鸡仔,还是死读书的那种。而书呆子好像早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只是波澜不惊地扶了一下眼镜:
“我没聋,我只是不想理你。”
“...说什么呢,听不见,风太大了,疯孩子又说什么疯话呢。”
少年嬉皮笑脸地捂着耳朵,像夹带小抄一样把时尔夹走了。他敞开的羽绒服被风吹开,拉链啪啪地刮了时尔几个大嘴巴子。少年穿羽绒服从来不拉拉链,说拉起来像个球,死活不要拉上,但那薄薄毛衣下的结实身体又中看不中用,被时尔一个肘击过去就痛叫如杀猪:
“——草,谋杀亲爹啊。”
原来那杀气腾腾是傻气腾腾。
“我爹死了。”
“小孩子说话就是没轻没重的,没事就算是后爸也会疼你的...啊。”陈劭珣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肘子,他捂着饥寒交迫的身子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咳咳咳,逆子,我为了找你鞋都湿了。”
“谁叫你跑了。”
“那我叫你的时候你就理我啊,我叫了你一路,你又不理我。”
时尔把半张脸藏进围巾里,剩下眼睛在偷看他:
“我说了不想理你。”
“哎呦,今天风好大啊总是听不见你说话。”不爱听的话陈劭珣从来不听,反手抓着他的衣襟摇摇他:“但这件事更重要,儿啊,急着跳车忘拿早饭了,咱奶的爱心早餐呢?”
“没带...别摸我!”
陈劭珣不听,手直接侧身摸进他的口袋,大庭广众之下凭空给他的腰身摸了个遍。时尔怕痒,在他和铁钳一样的胳膊下扭来扭去,直到陈劭珣把他一直捂在口袋里藏着的紫米饭团搜了出来。饭团还热乎着,陈劭珣就像饿了三天领到了赈灾粮,三两下扒开保鲜膜咬了起来。天冷,他像个加湿器一样白雾缭绕的,手还美滋滋地搭在时尔肩上,也不生气了:
“幸福啊。”
时尔脸颊红扑扑的,头发也蹭飞了,跟个小古板一样拉紧自己被拽飞的外套:
“你早上又不是没吃。”
“嗯哼?我长身体呢,过冬得多吃一点。”
“猪也是这样过冬的。”
“好吧。”陈劭珣脾气真的很好,一早上宽容大度地原谅了他的三次冒犯,还对着他顶了顶:“一头帅猪现在在拱你。”
真的,没办法,人无完人,所以总该忍受长的好看的人有点其他方面的缺陷,哪怕是智力。
时尔恩将仇报:“走开。”
“哼哼,猪现在粘着你。”陈劭珣叼着饭团,突然歪着头抵住他的脑袋,问:“哎,不过你知道怎么养猪吗?”
“我不想知道。”
“时尔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好学精神。还好我知道,人又好,愿意把知识分享给你,现在我和你说,你要天不亮就要起床给我喂食,白天拌饲料,切西瓜切水果切红薯切芭蕉杆,晚上还要给我加餐给我铲粑粑...”
眼见话题一路低俗下去,时尔抬脚就想溜走:
“你闭嘴...”
“还要配种。”陈劭珣阴飕飕地地架住了他的脖子,挟持一般地把嘴贴在他耳朵后面,但这傻绑匪张口却绘声绘色地吭吭了两声:“啪地!对着屁股打一管发情针,然后那只猪就会说,吭吭吭,主人,我看上你了。”
“陈大少!一大早就这么如胶似漆!”陈劭珣话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他啊了一声转过身子,连带着藏在他衣服边上的时尔也转了个圈。时尔扶着眼镜就要跑,被陈劭珣提前预判,头也不回地勾住了书包带子,气定神闲得像牵着爆冲小狗的主人。陈大少显然对他的一巴掌记仇,不耐烦地撩撩眼皮:
“干嘛。不要在学校里和我来这一套,我和你很熟吗。我妈都讲了,我就是天天和你这种人玩才越来越笨的,倒数第一,我要多和我家的聪明人玩,你滚蛋。”
一张嘴给他贱死算了,孙旭成皮笑肉不笑:“哎哟喂,陈大少您吉祥,给您赔不是了哈,有眼无珠,没想到这倒数第二也能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哈。不过我刚碰到老班,他说上周我们班考的一塌糊涂,学习态度不端正,这周开始早自习以前就要把作业收上去改——你猜我和老班举报了谁肯定周末没写作业?”
陈劭珣冷笑一声,重新把时尔夹在了自己的铁钳之下,强势地挺起了自己的腰板:“傻屌,不然怎么说你考的比我差呢,没看着我抱的是谁的大腿吗。”
“傻屌。”孙旭成狠狠骂了回去:
“今早你值日,你哪有时间补。”
“......我靠,你个贱人。”陈劭珣咂嘬出味了,这厮今天是要自己死,于是他哼一声扭头用上美男计投怀送抱去了:
“主人,疼疼你的小猪,他又笨又受不了冻,你就早上给他抄作业再帮他值日吧。”
孙旭成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我靠陈劭珣你脸都不要了...”
时尔的脑袋一直被他摁在围巾里,镜片内侧又重新起了一层雾,他顶着白茫茫的大眼镜,站得像个树桩:
“你放开我...我就给你抄作业再帮你扫地。”
陈劭珣感觉这个条件好像自己连吃带拿:“真答应啊?”
“嗯。”
“哈哈!”陈劭珣对着孙旭成大笑,从时尔后背拿走书包。孙旭成撇了眼时尔那张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表情的脸,像是被气笑了:
“靠...”
“嫉妒吧,左大腿和右大腿都是我的。”
孙旭成说:“没办法,贱人有好命。”
“那不一定,你不就过得比我惨吗?你就是嫉妒我人好。”陈劭珣还回过头对瞎子抛了个媚眼:“我中午再来拱你。”
孙旭成推了他一把:“有病。”
...
镜片里的水雾从中心慢慢消散,清晰的部分刚好是陈劭珣和孙旭成勾肩搭背着跑远的背影。天空中又飘下细小雪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时尔的睫毛上。短暂的热闹之后他半边身子又重新变得冰凉,甚至连书包都被拿走了。时尔打了个哆嗦,想到刚才水雾里他只能看到陈劭珣说话的嘴巴,笑嘻嘻的,唇红齿白的。他紧紧把手插进口袋,一路向卫生区小跑。
这种天手光是在外面放一边就觉得要变成冰块冻掉了,冷风刮得人只剩下骨头。时尔在水龙头下僵硬地搓着抹布,会议室的长桌让他换了两盆水。再回教室时他的指节发白,连指甲都是青色,好像一双僵尸手。僵尸手抱着桌上的两摞作业放到位置边,对正抄得火热的陈劭珣说:
“不用赶了,早上我不去送作业。”
“嗯?”陈劭珣死到临头还从女生那边蹭了点护手霜,手滑得抓不住笔:“老师问你怎么办?”
“我就说我忘了。”
“哇塞,时尔。”陈劭珣吸溜了一下鼻子,感动涕零,咧着嘴巴对他笑道:“和你做兄弟好有面子。”
“......”
原来早上没能看到的整张脸是这样的。时尔想:白痴,早知道就不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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