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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宣德十六年,国君垣驾崩,太子峰继位为皇。
临德三年,国君峰驾崩,太子尚在襁褓,其母沈氏位居太后,垂帘听政。
此后又三年,天灾、疫病、流民、叛军,家国动乱,风雨飘摇。
“娘娘身子又不好了,边关战事吃紧,那些人欺人太甚……御医说,要休息,不能劳思伤神,可是娘娘不肯睡,就这么熬着,我害怕——”
珠帘之外,婢女晃云掩面而泣。
“我知道,我进去劝劝她。”
榻上,沈昭胸口剧烈起伏,却攥着锦被勉强用力起身,惊动一众婢女。
“兄长……”
淡淡的汤药苦味萦绕鼻尖。
“昭儿,快躺下,告诉你个好消息。”
“粮草辎重已经抵达前线,豫王差人快马加鞭送回书信,说正在和谈。”
沈临眼中也有血丝,他伸手慢慢捋过妹妹额间散乱的发丝,颤着声音哄劝:“睡一觉吧,说不准,等醒过来了,我还能告诉昭儿一个更好的消息。”
沈昭摇了摇头,目光摇摆涣散。
她不敢合眼。
好像只要一闭上眼,无数的痛苦会立刻将她裹挟、撕碎。
她看见尸山血海,听见生民恸哭,无数冤死的生灵诘问她。
为什么倾尽心力,才发现所辅佐的不是明君,而是会害苍生煎熬的妖孽?
沈昭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人影幢幢,缓了许久才松开手帕,却又听见一叠声的惊呼。
“娘娘又咳血了!快去叫御医!”
耳边声音越来越急,渐渐变形扭曲,成了尖锐的嗥叫,沈昭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小姐,您又梦魇了?额头上都是汗。”晃云眼中满是心疼,拿着帕子替她擦汗。
一旁的侍女端来安神的药茶。
沈昭上辈子过劳抑郁而死,没想过自己会重生。
重生到了一切都还没开始的年纪。
“小姐几天都没睡好了,要不我明儿一早去回夫人,让小姐留在家休息,不去王府了。”
晃云急得不行,她们家小姐是多么尽善尽美的一个人,怎么能生病了还在硬抗?
出身江南富庶之地门阀世家沈氏,嫡系血脉,母亲是郡主,父亲位列三公,还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女儿,漂亮得像天仙一样。这样的家世,就算是娇蛮任性一点,也无人敢出来质疑。
可她的性格是最温柔大方的,外貌自然不必多说,无论是诗画才情、还是歌舞骑射,都样样拿得出手,是公认的京城第一贵女。
凡是宴饮雅集,只要有小姐出现,哪怕只传出一两句旁人的赞誉,也够让各家公子从这只言片语中咂摸半晌、心驰神往。
沈昭摇头:“晃云,我没事,扶我出去走走。”
晃云连忙拿来披风。
天色阴翳,乌云遮月。
“小姐,自打大公子前些日子回了江南老家,族中长老提起您的婚事,您就总是梦魇。”
“我们小姐,就算是配太子爷也是配得上的。”
“你觉得他好?”
沈昭回过神,白玉般无瑕的面容被浅淡的月光映衬,更显冰肌玉骨天人之姿。
“太子好呀,长得好,洁身自好,又颇有贤名。更何况……他好像很喜欢小姐,今天白天的雅集,他一直往小姐的帷帐看呢。”
晃云偷偷想像太子和自家小姐在一起的样子,觉得简直是天作之合,可是抬头看向自己家小姐,却觉得她并不高兴。
“不过,小姐喜欢最重要了。”
当今沈氏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各地,朝中大半人曾受沈氏提携。
作为沈氏嫡系最受宠的女儿,如果夫人老爷执意宝贝着,或许不用小姐去当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就在今夜了。”沈昭伸手摸向腰间,镶嵌宝石的刀柄一片冰凉。
上一世,太子顾峰自导自演了一场大火,让沈昭从戒备森严的沈府被贼人掳走,然后从天而降仗义相救。
此后,沈氏知恩图报,尽心尽力辅佐顾峰登上皇位,却被卸磨杀驴。
一切悲剧的起始,都在今夜。
上辈子,歧路亡羊,悔之晚矣。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为她做局,她以身入局,作为回敬。
“什么?”
晃云话音未落,一阵嘈乱声音猛然响起,火光瞬间冲天,值夜守院的府兵猛然惊醒。
“走水啦!走水啦!小小姐院子里走水啦!”
火势是一瞬间变大的,晃云连忙护着沈昭朝院中侧门往外跑。
“小小姐呢?小小姐在屋里吗?快进去救人。”
“小小姐刚才出去了!没在屋里!”
混乱中,房梁横木被烧断重重砸在地上,沈昭还没回头,护着自己的晃云忽然倒地。
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
……
逼仄的马车被黑布蒙着、颠簸行进,沈昭手脚被绑蜷缩在角落。
“你这迷药下的量足不足啊,别还没到地方人就醒了。”
“太子派人送来的,还能没效果吗?”
黑暗中,沈昭睁开了眼睛,耳尖微动,她听见一支轻甲弓兵靠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
沈昭松了口气。
自己人,总算赶到了。
不远处,另一支骑兵穿过密林,一个高大男人身穿轻甲冲在最前面,身后有侍从纵马追了上来。
“王爷,有两队人马朝东边城郊去了。”
男人微微侧过头,说道:“带上御医,和我走!”
战马骤然加速,年过半百的御医哆哆嗦嗦抱住侍从:“王爷!王爷!您这是要折老臣的寿啊!”
顾修,当今陛下的第三子,出自颖贵妃徐氏。
徐家世代从戎,他出生后,徐家兵权被一再削弱,连带着贵妃也患上怪病无法承宠,对他没有太多舐犊情深。
于是就养成了冷漠性子,说一不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也因此,王爷颇有将才,十七岁领兵平定西南叛乱,成了最早封王的皇子,封地为豫。
他纵马冲在最前面,铁蹄涉浅水而过,冲入河畔破落小院。
没想到院中空空如也,只有房中灯火通明。
顾修没有下马,俯身捞起地上散落的红灯笼。
火红灯火照亮男人的脸,明明是极其俊美的面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的面容像冷硬的山石刀削斧凿而成,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抬头。
一瞬间,背后无数黑影从院子四周冲出。
“王爷!有埋伏!”
冰冷箭光被黯淡月光照亮,对准了顾修,蓄势而发。
顾修像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一般,健硕的大腿一夹马腹,战马立刻双蹄腾空,越过台阶直直冲入室内。
砰——
破旧柴门被硬撞开,房内摇曳红烛之下,少女被绑在床上。
顾修大步流星上前,俯身,去替她解开手脚上的绳结。
甫一靠近,就闻见淡淡的花果清甜香气。
少女紧闭双眸,脸蛋白里透粉,发着烫,无意间蹭在他的肩膀。
“呃嚇——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沈昭轻轻蹙眉,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浑身乏力。
“别动。”顾修说道。
因为怕被沈昭挣脱,下人将绳结打得太死,顾修只得再凑近些,咬住一头绳子。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室内。
沈昭眼前人影摇晃,她下意识拼命挣扎。用抽出来的手抽了这人一巴掌之后,又去推搡自己身上男人的胸膛,大声唤道。
“来人!来人!给我抓了他!唔——”
她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匕首,却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在找这个么?”
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脸上。
“我借来一用。”
沈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勾住男人的脖子,狠狠撕咬上他的耳朵。
顾修正在用刀割绳子,耳朵被她咬得鲜血淋漓,却只是眉头一皱。
门外打杀声音渐渐停歇,顾修抱着已经晕过去了还在追着自己耳朵咬的沈昭,单手推开了门。
“撤。”
马车铺满了柔软兽皮,角落蹲着一个扎着双垂髻的小男孩,沈昭爬起来的时候,男孩立刻连滚带爬掀开车帘。
“老大,她醒啦!”
沈昭缩去角落。
片刻,马车未停,一双亲王制式的靴子踏了上来,却没有进来,而是坐在外面驱车。
车帘掀开,沈昭看向他。
不是太子。
顾修没有回头,递过来一个水壶。
沈昭紧绷的神色略有松动,可是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她故意饮下太子安插眼线送来的加了料的药茶,召集亲信,只为刺杀太子。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豫王。
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豫王殿下,为什么是你?”
“是我,怎么?坏了你和太子的好事?”
沈昭哂笑一声:“王爷高看小女子了,臣女和太子有何好事?”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匕首,涂着精美蔻丹的指甲摸上冰凉的宝石。
寒意直达指尖。
“全京城人都知道我要当太子妃了,你来横插一脚,为什么?”
“我刚从回来,不知道,救你。”顾修转过头。
上一世,直到沈昭携幼子垂帘听政,豫王都没表现出对皇位的任何兴趣。
他为人冷漠看似不近人情,但是格外可靠,从来没有二话,只一味地带兵出征,屡次战胜敌军。
隔着珠帘,她曾见过他行军归来潦草沧桑模样,那时候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只匆匆拿了帅印又转头快马加鞭离开。
那副模样,和现在大不相同,但大抵心是一样的。
沈昭轻叹了一口气。
顾修直接把水壶拧开,抵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喝。”
温水润湿喉咙,沈昭呛咳了一声,警惕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热水,想喝什么自己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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