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

　　最近网传的一个词很火，叫老鼠人。

　　顾名思义，也就是长时间待在狭小的空间，作息昼夜颠倒，偶尔内心阴暗的社恐。

　　许沐理所当然地对号入座，她已经抱着手机和电脑在房间里待了一周。

　　已经是春意盎然的季节，人们好不容易摆脱寒冷的天气，都趁着空闲时间出门踏青。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每家每户，而许沐的房间只有在窗缝挤成一团的盲盒小人能勉强晒到太阳，亚克力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断续的嗡鸣声，屏幕的幽光打在许沐的脸上，她坐在电脑前，双腿跟着音乐的频率打节奏。

　　终于发布完今天的更新，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习惯性打开文档，对着剧本发了会呆。然后摘下耳机躺在床上滚了一圈。

　　许沐其实是一个编剧，最近很火的小说影视化项目给她忙了好一阵子，所以最近摆烂把自己扔进家里当老鼠人。

　　她没事靠记录生活和自己的心情获得了几万粉丝，成了小网红，偶尔还能接到广告挣点闲钱。

　　发布了十几分钟的帖子已经零零散散有些评论和点赞，消息通知在屏幕上方一条接一条跳跃。

　　许沐喜欢开着消息通知，这样可以让她随机看到幸运网友的评论，有好玩的还能及时回复。

　　比如现在这条，她视线顿住，手指翘起来点进评论。

　　【前妻姐回家吧好吗】：退一万步说，你和前妻姐就不能都是我的老婆吗？

　　许沐挑着眉回复。

　　【momo】：你这孩子，睁着眼睛都做上梦了。

　　她瞥了眼时间，凌晨两点，还远远不是自己的睡觉时间。她翻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玩手机。

　　退出评论区后手机停留在账号主页面。主页的图片全是大号加粗的字体和纯色背景，无论文案怎么如流水般变换，铁打的前妻姐三个大字都格外醒目。

　　她是靠前妻姐疼痛文学火起来的。

　　许沐面无表情地划拉着自己的作品，不知不觉划到了页面底端。

　　第一篇笔记发布时间：2020年冬。

　　许沐闭着眼都能说出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

　　“前妻姐，你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和我提分手。

　　你确实信守承诺。

　　你温柔地朝我笑，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你穿走了我最喜欢的那件大衣，门吱呀一声被你推开，砰的一声被关上。

　　你确实没有提分手。”

　　许沐按熄屏幕，把头埋进枕头里。呼吸间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她在短暂的缺氧中放任思绪乱跑。

　　于是她想起来，曾经也有一只漂亮的手扣握在她的脖颈处，带给她窒息般的快感。

　　那双手白皙滑嫩，完美得像艺术品，她那时嘲笑手的主人太讲究，连手指都要定时保养。

　　后来被翻来覆去地证明了这件事的必要性。

　　耳机似乎没电了，充电提示灯在角落里一闪一闪。音响自动连接上蓝牙，藏在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歌单被外放出来。

　　歌声慵懒婉转，就像正伏在谁的耳边轻笑低语。

　　音乐不轻不重地游走过女人有些干躁的嘴唇，沿着光滑的背脊往深处坠，顺着裙摆隐没。

　　许沐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

　　充盈的氧气涌进肺部，吸进来是凉的，呼出去是热的。

　　她关掉音乐，把头垂在床沿发呆，看着薄薄的被单悬在床头不上不下地飘。

　　这空调温度还不够低，她心想。

　　醒来的时候手机里多了几个未接电话，是苏乔。

　　许沐闭着眼回拨过去，电话接通后，她捏出一声鼻音，等着对方说话。

　　“起床了小沐！都下午三点了！！”

　　苏乔的声音很清甜，非常具有标志性，她最近演的几部剧都靠着演技和适配度很高的嗓音火出了圈。

　　“什么事？”

　　“晚上记得来吃饭，导演制片大家都在的。”

　　许沐没忘记这个事，眯着眼适应光线，“好。”

　　“还有就是潮汐已经定好演员了，正在接触主题曲演唱歌手，问下你的意见。”苏乔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在片场。

　　许沐懒洋洋地回她，“这种事问导演吧，我没什么意见。投资方好像有指定的歌手，到时候让她们去录音棚录就行。”

　　手机对面沉默了。

　　许沐又捏了个鼻音过去，尾音带着问号，“？”

　　苏乔这才有了回应，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诶呀就是我听说指定的歌手是袁娅之。”

　　许沐沉默了。

　　“娅之晚上也会来哦。”

　　没等许沐回复，苏乔又快速说道，“小道消息也不准，我又觉得要告诉你一声。你们……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事就发信息给我。挂了哈拜拜。”

　　手机里传来的挂断音，许沐打开邮箱，电视剧同名主题曲《潮汐》的小样已经静静躺在未读信箱好几天。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数秒，最后拐了个弯按下电源键。

　　许沐没什么表情，靠在床沿的身体慢慢滑下去，她准备继续睡。

　　不知名网友在摸鱼的间隙打开手机，发现关注的文字博主更新了。

　　今天的更新竟然这么早？

　　网友瞟了眼领导办公室，偷偷摸摸点开帖子准备开始摸鱼。

　　今天的标题一看就很好嗑啊！网友带着姨母笑开始品鉴。

　　粉色的背景图上，硕大的加粗文字占据了屏幕一半的空间，

　　【momo】：和前妻姐见面如何面不改色？

　　她左手撑在太阳穴旁，用手肘挡住领导的视线，右手在屏幕上快速翻动。

　　“前妻姐，我还是期待和你重逢。”

　　“可然后呢？”

　　小小的文字里藏着发布者隐晦的爱意，通过无形的网络诉说她难以启齿的遗憾。

　　网友看了两遍，在评论区大呼好嗑，于是手一挥发表评论。

　　【前妻姐回家吧好吗】：前妻姐见面以后快把小mo狠狠那个那个！

　　果不其然，随着点赞量的增加，她的评论又被翻牌了。

　　【momo】：？

　　许沐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将今天的更新写了。发布成功后放下手机起身挑衣服。

　　衣柜里清一色黑白灰的衣服排列整齐，顺序都是上周保洁来帮忙收拾好的，许沐随手抽了套灰色休闲西装，又选了件衬衫做内搭，丢在椅子上准备等会穿。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拎起化妆包打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momo的主页，评论区高赞的发言让她的动作一顿。

　　【前妻姐回家吧好吗】：前妻姐见面后快把小mo狠狠那个那个！

　　【骑老奶奶过马路】：我赞成护工。

　　许沐挨个回复问号作为回敬，把手机丢远了点，生怕看见更不干净的评论。

　　视线回到椅子上的白衬衫，她抿了抿嘴。

　　曾经有人尤其喜欢不好好穿衬衫，乱飘的衬衫下摆软软的，像只胡作非为的手，扫在皮肤上很痒。

　　许沐止住思绪，烫着耳朵穿上了衬衫，衣服在柜子里放久了，穿在身上凉凉的。她简单化了个淡妆，将手机塞进包匆忙出门。

　　许沐坐在出租车里，把窗户降到最低。晚风伴着春天独有的生机迎面而来，她懒懒地看着窗外。

　　电动车乌泱泱的聚集在十字路口，汽车鸣笛和路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在傍晚时分浓烈得几近成了实体。

　　想起那条随着手机被丢到床上的消息的时候，许沐还有最后一个红绿灯就到餐厅。

　　发信人是导演，全名叫林晓，大家都喊她领导。林晓是许沐的大学同学，做事雷厉风行，如果有急事一般是打电话，不常发微信。

　　许沐点开她的对话框，是一条语音。

　　她点开语音条，将听筒凑近耳朵。

　　林晓的声音听着远远的，像蒙了层布，“别忘了晚上吃饭，还是在上次吃饭那家店，没什么外人来你别老穿那几件黑西装，太压抑了。”

　　许沐换了只手举手机，视线瞟了眼自己的外套。

　　没事，今天穿的是灰西装。

　　声音从右耳传到左耳，林晓像是凑近了点，说话声音清晰了很多，

　　“还有个事。今天晚上娅之也来，咱们主题曲定了她唱，是吧？”

　　许沐没仔细听林晓的后半句话，又瞟了眼自己的外套。

　　是不是确实太压抑了？

　　领导应该是说完话了，半晌没声音。许沐看着语音条还没播放完，将手机靠近耳朵。

　　“嗯，我会来的。”

　　耳朵里猝不及防飘进另一道冷冽的女声，而后语音条突兀的结束了，似乎后半段是不小心录到。

　　许沐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借此平复突然狂跳的心脏。

　　袁娅之的声音不到半秒，奈何手机离耳朵靠得实在太近，许沐觉得自己像是在偷听。

　　她感觉到袁娅之说话时喉咙的颤动，在发出鼻音时尤为性感。

　　袁娅之可能会优雅地轻轻点头，鬓间的发丝随着垂落至脸颊。

　　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做，只是用她那双琥珀似的眼流转笑意望着对方。

　　到此为止。

　　许沐闭了闭眼，止住思绪。

　　到餐厅门口，司机为她打开车门。许沐顺势下车，单手翻找聊天记录，她记得群里之前发了包厢名称来着。

　　找到了，她步伐不停，穿过长廊走向二楼。

　　经过走廊转角处，她扫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身高约一米六五，黑发齐肩。霾灰色的西装剪裁慵懒，在光影交接中泛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许沐其实有一点婴儿肥，面庞软糯显得很年轻，这点在任何与娱乐圈沾点边的工作中都不占好处。

　　好在她有一副好骨相，圆润的脸庞轮廓与高挺的鼻梁中和，她常常穿深色简约的衣服，这与她深棕色的瞳孔相得益彰。

　　许沐走进包厢，暖黄色的灯光将房间笼罩，圆桌边坐了一圈都是熟人，有的人到的很早，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视线掠过桌对面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许沐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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