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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的公路旅行
日下小松开着父亲的二手汽车,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沙漠公路上。
后座和后备箱塞满了干粮与行李,副驾驶用麻绳牢牢捆着一个黑色人型包装袋,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车内放着早就过时的70年代摇滚音乐,日下小松随着音乐的狂野节拍左右晃着脑袋,嘴里跟着节拍哼哼唧唧。他听不懂,也唱不明白。
烈日当空,沙漠金沙上长出仙人掌倒刺的阴影。日下小松戴上墨镜,把周围的亮度调低。
几只跳鼠出来觅食,看见远处驶来的庞然大物,尖叫着逃跑了。
一块被摧残地只剩下半块路牌的路牌病怏怏站在路边,日下小松在它身边停下车,脱了裤子给它浇水。
他拉上拉链的时候,发现一只叼着跳鼠的无毛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猫:“你要去哪里?”
日下小松手指着前面蜿蜒无际的公路,“前面。”
猫:“前面是哪里?”
日下小松:“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猫:“去那里要多久?”
日下小松:“我不知道。”
猫:“你的干粮,汽油,水,足以支撑你到达那个地方吗?到了那个地方,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吗?到达不了的话该怎么办?”
日下小松拉下墨镜,打量了猫一会,“作为一只猫,你思考的问题太多了。”
猫把跳鼠踩在脚下,跳鼠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我惹你了吗?”
猫:“我一直在思考,从我诞生在沙漠的第一天开始,我试图走出沙漠。为此,我离开了我的亲人朋友。我猫不停爪走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
“世界是由沙漠构成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日下小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车吧,我带你走。”
猫叼着跳鼠坐到副驾驶的黑色袋子上,猫嗅了嗅,问,“里面是尸体吗?”
“对。”日下小松说。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跳鼠站在窗下的凹槽里。“带着自己同类的尸体旅行。”
“如果有一天,你的同类全部死光了,你找不到食物,会把你的同类吃掉吗?”猫问跳鼠。
“你真的很残忍!我不可能这么做!”跳鼠大声叫道。
日下小松问,“你会吗?”
猫舔了舔爪子,“我会。所以我离开了家族。”
猫问,“你会把他(她)吃掉吗?”
日下小松摇摇头,没解释不知道还是不会。
他在跳鼠的抱怨声中把音乐调高,整辆车摇摇晃晃向远处开去,扬起一路黄沙。
傍晚,车停在路边,帐篷搭在车旁,猫,跳鼠,人,依偎在漫天繁星下。
猫:“你从哪里来?”
日下小松:“我从沙漠外来。那里有安稳舒适的环境,没有会吃你的天敌,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发愁,还有会养你的人类……”
猫:“我并不想知道外面的生活有多美好,一旦建立起对沙漠外的向往,就永远都走不出沙漠。”
“为什么?”跳鼠问。
猫:“我是沙漠的一员,沙漠对人类来说是危险的,而我早已养成了应对突发危机的情况。对一个子虚乌有的目标的向往,会减弱我的危机意识。一旦丧失对危险的本能,就走不出沙漠。”
跳鼠说,“危机意识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你随时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不?”
猫翡翠色的眼睛微微亮起,捕食者散发出的危险气味让跳鼠竖起尾巴,条件反射般跳了出去。
猫按住它的尾巴,看它在沙子里挣扎,“你看,你也是沙漠的一部分。你从未失去过对危险的本能。就算你不承认,你的行为也能证实这一点。”
日下小松打了个哈欠,猫和跳鼠安静下来。
“睡觉。”他翻了个身。
车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沙漠公路上。
猫,跳鼠,日下小松进行了许多次对话。但更多时候,他们听着劲爆摇滚金曲,沉默地在唱片的嘶吼声中思考。
日子一天天过去,干粮所剩无几。
在一个风清月明的晚上,跳鼠说,“我要走了。”
日下小松:“你要去哪?”
跳鼠看看星空,又看看脚下的沙漠。
“我要回家了。”
跳鼠一蹦一跳地走了,它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日下小松看向猫。
猫趴在他的衣服上,甩了甩尾巴。
“它快要死了,它要死在沙漠里。”
第二天,日下小松找到了跳鼠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沙堆上面,露出半颗小鼠头。
日下小松把它埋进沙子里,随手插了块仙人掌当墓碑。
猫安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日下小松问,“是它的死给你带来打击了吗?”
猫摇摇头,“我经常吃它们。我对它们只有对食物的感情。但是它不一样。”
猫走到仙人掌墓碑前。
“当食物会和你聊天,接受你的想法,它就不再是食物了。”
“这种感情很奇妙,”猫说,“它活着我觉得理所应当,它死了我感到有点遗憾。我有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一直为它遗憾。”
日下小松说,“是朋友吧。”
猫点点头。又摇摇头。“朋友应该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前提下,你会有一个把你当成食物的朋友吗?”
日下小松:“刚开始的时候,你是捕食者,它是被捕食者,它没有反抗你的权利。但两年后,你们的关系变得平等了,你再也不抓它玩,它再也不逃跑。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就是朋友了。”
猫:“如果每个猎物都和我建立这样的感情,我会被饿死的。这是原则性问题。我无法和它成为朋友。也接受不了它对我今后的心情产生影响。”
日下小松想了想,“我有一个好办法。”
车继续发动,猫舔了舔嘴角的血。
干粮见底的那天,路上出现一条分界线。
分界线的这边,是破破烂烂的车,邋遢的大叔,一只猫,沙漠。
分界线的那边,是一尘不染的公路,穿崭新制服站在亭子边上的警官,一只警犬,城市。
警官示意他下车。
日下小松下了车,警犬趴在副驾驶窗上狂吠。
“袋子里是什么?”警官问。
日下小松没有回答,他被按在地上,透过车底盘望向无边无际的沙漠公路。
“把东西拿下来!”身后嘈杂的声音乱做一团,黑色袋子在他边上打开。
众人倒吸一口气,警犬依然狂吠着。
一只猫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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