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和我哥小号定亲了

作者:漆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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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堂


      兴平十七年冬,京城冻云垂檐,朱门积雪。

      五更梆子敲过,黑黢黢的屋脊轮廓显出锯齿状的淡影,天光将明,万物偃声。

      威远伯府西翼芙蕖院内,裴珠今夜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几度被魇住,惊醒时颈后已漫出大片潮腻的汗,她再不愿合眼,只好将手探出帘帐外,含糊问,“锦雁,什么时辰了?”

      不久,便听锦雁贴近帐边细声答,“姑娘,才寅时初……还能稍睡一会……”

      裴珠在被衾中挣扎几番,扶床坐起了身,“还是早些收拾准备吧,免得又被父亲抓到小辫子……”

      昨日她是寅时末到的灵堂,不算最晚的一波,却仍被裴大老爷寻机训了近两刻钟,若不是祖父故交东平侯恰来吊唁,说不准大半日便过去了。

      或正因此,裴珠趿着鞋子,摇摇晃晃落座在镜奁前,望向镜中那个显然困倦未消,面色苍白的自己,心底忽而泛起一阵诡谲的紧张,仿若,风雨欲来。

      怎么回事。

      她抚了抚胸口,平复这没来由的心绪,遥遥看向支开条缝的轩窗,被框住的一角天空仍是淡淡的灰石色,不见丝毫年关下的喜庆。

      大约这天色,也在为祖父祭奠吧。

      十日前,缠绵病榻多年的祖父仿佛早知大限已至,将阖府亲眷都叫到跟前,留下了两句遗言后,便溘然长逝。

      其一,他的私产一半划给夫人庞氏,留待她百年之后自行处置,另一半,则划给长房次子裴洲,由他全数继承,包含紧邻伯府的那处别业。

      其二,裴洲乃是他最重视的后嗣子孙,即使亲父叔伯兄长皆在世,也须作为他的承重孙,务必守满三年重孝。

      为这以孙越子的遗言,这几日府内闹得沸反盈天,二房叔婶联同族老宗亲,揪着这位“幸运儿”裴洲——裴珠的双胞兄长,唇枪舌剑,闹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裴珠一面披麻戴孝,跪地守灵,面颊上几行泪痕干了又湿,无心去听他们啰嗦。

      不过,这并非是她第一次面临长辈的过世。

      上辈子她生在现代,爸妈年少冲动结婚,很早便各奔东西,妈妈南下打工意外离世,自此她便与姥姥相依为命,直到十几年后,姥姥也因病去世,她便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一朝车祸殒命,她睁眼便带着记忆投胎到这威远伯府,成了刚落地的龙凤双胎中的五姑娘,而抱她亲昵哄睡的母亲,亦与上辈子的妈妈生就同一张脸!

      她便哇哇大哭,接受了这场新生。

      这辈子裴珠生在高门富户,温饱不愁,吃睡无忧,母亲疼惜,兄长友爱,唯一一点烦扰,也不过就是有个偏心眼子的亲爹。

      但裴珠向来心宽,谁对她好,她尽力回报,谁对她不好,她就当没这个人。

      裴大老爷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个生物学上的父亲而已。

      还不及过世的祖父来得亲近。

      裴珠端详镜中那张瓷白面庞,伸手揉捏拍打几下,试图醒神,身后锦莺正将她披散的长发轻柔梳顺,绾成圆髻盘在头顶,戴孝跪灵时不必上妆,倒也省事。

      锦鹃又捧来粗麻孝服,服侍她套在长袄外头,裴珠捏了捏衣角内衬,果然,新缝上了几层素绫后,明显细软许多,前两日磨得她脖颈好几道深深红印,很是作痛。

      待戴上麻冠,系好腰带,在袖中藏好手炉,正要出门去时,锦雀忽而从外头仓皇冲进了屋,急声道。

      “姑娘,不好了!”

      “方才三太爷他们领着几个府外的妇人,气势汹汹往灵堂去,押着四爷跪下,不知说了些什么,大老爷怒得扇了太太一巴掌……”

      “什么!——”

      裴珠心口重重一跳。

      她急奔出屋,连身后丫鬟们喊着要给她围斗篷也顾不上,心里半是一早落定的不祥预感,半是突如其来更可怕的预想。

      究竟什么样严重的事情,才能让她那个好体面如性命的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母亲动粗?

      更何况,四哥数月前回乡应试秋闱,一举高中头名,年方十六的解元,便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也数十年难得一见。

      父亲得知消息后,喜得恨不得亲自回乡去接他,待他回府后更是整日嘘寒问暖,几乎要将四哥供在了头顶。

      这样有出息的四哥,父亲这两日甚至还为他舌战群儒,驳回二房要平分那份祖父留给四哥的私产的要求,又是因为什么,这样快地倒戈向三太爷他们……

      裴珠脑中一团乱麻,愈发焦灼,脚下步伐不停,扑面而来的风雪刺得灼痛,却叫她更是清明。

      一定,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此刻猜想不到的事情——

      终于,裴珠一脚迈入了祖父灵堂。

      两排拥立着府内府外长辈宗亲,绵延灰黑成峰,她无视他们或高或低的“不知礼数”的斥责,费力挤到了最前方。

      四哥俯首跪在祖父棺椁前,沉默不语,母亲披着长长麻衣,半低垂首,一半面颊上已红肿起来,看得裴珠心口一痛,她立刻奔过去。

      而她那位父亲被裹在厚麻衣之中,竟看不清脸,像座堵住的火炉不住闷重喘息,最后怒不可遏爆发。

      “温玉堇,我裴家是哪点对不住你,才叫你竟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偷龙换凤的丑事!——”

      “你竟敢!”

      “你竟敢——拿外头的野种来充作我裴晖的儿子——”

      一柄重锤袭来,裴珠脑中一空。

      什么……

      四哥,居然不是……

      不可能!

      母亲一向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怎么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母亲和四哥!

      二房和三太爷,不正为了祖父私产和四哥闹得不可开交吗?

      这定是他们的构陷,四哥若被污蔑成府外抱养的,他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夺去祖父私产了!

      裴大老爷也忒糊涂!

      这种鬼话他也信?

      裴珠心中飞快思索,见母亲和四哥竟都不知辩驳,由着三太爷和叔伯们帮腔奚落,她又气又急,正要开口,母亲垂下的手轻轻攥住她的,晃了一晃。

      寒凉,刺骨。

      她猛然转头望向母亲。

      那双总是静幽的眼中泛着红,似泪非泪,母亲并未开口,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四哥,还真是母亲抱养进府的?

      她这个整日只爱习字看书,院门都不爱出的母亲,竟然闷不吭声地干了这样一件捅破天的大事!

      裴珠紧紧咬唇,不知从何辨起,若母亲已对此事供认不讳,她就算揪着堂下那几个瑟缩的妇人再审,也毫无作用。

      四哥他也默不作声。

      是了,以他的身份,既不能证伪,也无法辩白!

      只是这样下去,以裴大老爷的心性,恨之欲之死,怕不是马上就要将四哥逐出家门……

      裴珠焦灼至极。

      果然——

      “诸位叔伯宗亲作证,父亲英灵在上,我裴晖今日便就要将这孽种从族谱上除名,逐出裴家——”

      裴晖拱手向堂下宗亲,又朝祖父棺椁长拜,伸手一指跪着的四哥,再指向温玉堇,咬牙狠声道。

      “至于这胆敢混淆我裴家宗嗣血脉的毒妇,乱家绝子,已在七出之中,我即刻便须将她休了!”

      “父亲不可!——”

      “不可以——”

      裴珠与四哥同时急急出声。

      至此时,裴珠才终于与四哥四目相对,他眼眶发红,唇上却几无血色,惨白着脸,竟与母亲如出一辙,看向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刹那间,裴珠恍然大悟,脚下惊得倒退半步。

      心头顿时喷薄而出一股怒意。

      他俩竟一早都心知肚明,却联手将她瞒在鼓里!

      难怪都一言不发!

      裴珠喉头发紧,怒火与难过滋生缠绕,眼中莫名涌出一阵热泪,她偏过头拭泪,一时不肯再看四哥和母亲。

      只听四哥道,“母亲嫁入伯府二十余载,事舅姑至孝,主持中馈,抚育儿女,无一日不辛劳,多次得祖父祖母称许,实乃有安家之德,眼下又正为祖父戴孝,堪为三不去之列……”

      “你称的哪门子祖父,谁又是你的祖父!”

      裴晖怒极反笑,“三不去,得要她曾为我父守丧三年才可,父亲过世才四日,我今日便写这休书——”

      正此时,廊下遥遥传来一道苍老若钟的重斥。

      “裴大!你是巴不得你老子死得还不够早是不是!——”

      伴着手杖重重击地的闷声,峰立人群散开,一位满头银丝的披麻老妪由人搀扶近前,双目微睐,望向裴晖。

      裴晖忙上前道,“母亲,您有所不知,儿子这是——”

      “好了!”

      这老妪便是故去的老伯爷之妻,裴珠的亲祖母,庞老夫人。

      “他过世才几天,你就领人大闹灵堂,是要他走也走得不得安息吗?”

      “母亲!儿子也是无奈之举,实乃这毒妇扰乱我裴家血脉,本想处置后再向您禀告——”

      庞老夫人却不听他的辩白,只侧首示意,她的贴身嬷嬷随即上前,恭敬将一封书信递送到裴晖眼前。

      “你亲自念一念吧。”

      裴晖不明所以,只见信封上书“吾儿裴晖亲启”,这是父亲的笔迹!

      他心头一沉,忙不迭拆开。

      「吾儿知悉,抱养外姓子实为父默许,非温氏一人之过,当年珠儿体弱,方士言须有男婴伴生方能成活,今裴洲虽非尔骨血,然十余年承欢膝下,汝妻更视若己出。」

      「此子敏而聪慧,至纯至孝,年方十六便高中解元,将来必成大器,若他日事发,可逐其出宗,然西府别业乃吾私产,当赐他容身。」

      「自此恩怨两清,不得再究。」

      裴晖抬首望向母亲,只见她淡然道,“纵然无血脉之亲,你与温氏多年抚育之情,难不成竟是假的吗?”

      “昨日还是亲父子,今日反倒成仇家?何必闹得那样难看,叫满京城都来看我们威远伯府的笑话!”

      裴晖怔忪半晌,才自觉领悟到了亡父信中深意,亦明白了母亲的言外之意。

      “儿子明白了……”

      檐下乌云蔽日,天色青灰,冬风中魂幡飘荡,击瓦发出闷响。

      一场大戏轰轰烈烈开场,半路便收锣停唱。

      裴珠扶母亲回房梳洗上药,只见她握着自己的手低声啜泣,“珠儿,娘对不起你……”

      “娘,你别这样说……”裴珠反握住母亲的手,紧紧环住了她。

      “我明白的……”

      稍一思忖,裴珠也能猜到母亲当年冒险行此举的原因——裴珠和四哥前头,已有徐姨娘所出的大姐和二哥。

      妾室得宠有子女傍身,身为嫡妻却多年无所出,娘家又接连出事,几番打击之下,母亲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行此险举。

      裴珠又哪里真的忍心,怪她没告诉自己真相。

      只是祖父竟也毫不怪罪,还假借方士之言遮掩,倒令裴珠不解。

      或许,是因为念着外祖父当年的救命恩情吧!

      另一头,父亲亦领四哥单独进了书房。

      不知谈了些什么,待二人出来时,父亲神色平缓,不再叫着要休妻,只是族谱上仍将四哥除名,昭示他从此不再是威远伯府裴家子弟。

      为遵循祖父遗愿,四哥仍需扶灵南下,为他守三年重孝再归京。

      临别前夜,四哥来向母亲磕头辞行,裴珠眼中含泪,又别过头去强忍住,不想显得太爱哭。

      “阿珠。”

      裴洲仍温和含笑,绕到裴珠跟前,“往后我不在府中,你要好好听娘亲的话,离府时身边定要跟着人,勿要独自乱跑……”

      裴珠用手背拭眼,瓮声瓮气道,“我们同岁!你少在我面前装大人!”

      “倒是你,回颍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又身虚体弱,赶路时多穿些吧,免得感了风寒又要喝药……”

      絮絮叨叨间,仿佛又回到往昔。

      四哥生来体弱多病,从小便药炉不离身,她自诩是孩童身大人芯子,自然多加照料,这般嘱咐早成习惯。

      念及此,待回房后,她又携着丫鬟收拾一番,抱上给他准备的行路吃食,径往四哥院落赶去。

      穿过几重垂花门,路过一丛绛雪梅,正临近四哥的观泉居时,远远竟瞥见一道熟悉身影,匆匆而过。

      “裴玥?她怎么会来这里……”

      六妹裴玥,亦是徐姨娘所出,从小便与裴珠针尖对麦芒,前几日她回院路上意外落水,高烧了两天才醒过来,据说醒后说话胡乱疯癫,大半日才恢复正常。

      如今入夜冰寒,她竟还到处乱窜,怕不是病情又得加重。

      裴珠不以为意,只顾迈步向前。

      不料脚下刚过转角,隔着重重枝杈,忽而遥见裴玥与一人立在红梅树下,正悄然低话。

      细看去,她面前那人,竟是拥裘而出的四哥!

      这么晚了,裴玥来找四哥做什么?

      给他送别?

      奇怪,平时也没见她跟四哥多要好。

      她示意丫鬟们噤声,蹑手蹑脚上前,凝神细听。

      孰料下一刻,裴玥的声音忽地拔高,尖细欲泣,仿若剖心起誓——

      “四哥哥,纵然你不肯相信,但我真的倾慕于你!此情天地可鉴!”

      这一声,活活将裴珠惊得魂出七窍,险些没跌倒在地。

      她没听错吧?

      裴玥她、她这是在……向四哥表白?

      这妮子果真烧坏了脑子不成!

      数日之前,前十五年里,她可都是四哥的亲妹妹!

      就算四哥已不在裴家的族谱上,可如今祖父才刚过头七,无论从法理还是世情,她都千不该万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若是传扬出去,刚中解元就要守孝的四哥,恐怕从此前途无望!

      裴珠屏息敛气,心中怒吼。

      ——四哥你倒是快些开口啊!

      快斥责她胡言乱语,绝了她的念想呀!

      廊下积雪压枝,发出簌簌脆响,静夜之中,恍若裴珠的心,一点点坠落。

      四哥他竟然,呆立在原地,半晌也不出声。

      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他该不会和裴玥……是两情相悦吧……

      五雷轰顶,横空霹雳。

      震得裴珠脑中嗡嗡作响。

      再听不下去。

      她强撑着原路返回,已顾不上先前来意。

      只是一夜辗转难眠,梦里都见雪地那双璧人,侧首向她露出笑容,恰是四哥与裴玥那两张脸。

      吓得裴珠五更天就爬起身,重振旗鼓,又急急赶去了四哥院中。

      身后丫鬟们鱼贯而入,替她理起昨夜本要送给四哥的各色吃食物事。

      而她将四哥拽至一旁,左顾而言他,嘱托起这几日早重复多次的话,不外乎注意身体,保暖加餐。

      话说到最后,她才仿若不经意提起,“我前两日看了本新话本打发时间,书里提到了前朝建煦年间,有位姓许的新科进士娶了养妹,不幸被同科举子联名揭发……”

      “可叹他本有大好前程,却因此只被授了边地一介小官,多年不得升迁,平白蹉跎岁月……”

      她负手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四哥眼前,“哥哥,你说这可惜不可惜?”

      话音方落,四哥一怔,面上浮着的那层温煦笑意,忽而烟雾一般散了。

      待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晦涩,“阿珠,你提这些,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别发疯和裴玥在一起的意思!

      裴珠心底抓狂。

      一日是哥哥,一生是哥哥。

      你是万万不能同妹妹在一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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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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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时间:14小时前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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