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晦

　　赫赫热光，巍巍大山。

　　黎月一睁眼，剧痛就不停从喉间炸开。

　　她下意识想去扯脖子上的东西，双手却不受控地向外乱蹬，直到后脚踢到一块石头，赤瞳才逐渐清晰地映出四只毛茸茸的灰白爪子。

　　“汪呜！”

　　没来得及思索更多，生生刺进皮肉的痛感，就让黎月再次陷入了濒死的沼泽。拉着她下沉的有净化舱的警报声，暴动乱窜的堕兽，以及那刺穿她喉咙的魍吠利齿……

　　当然，其中最刺激又最陌生的是，她尾巴上传来的某种湿冷粘腻的触感。

　　顿时，浑身毛发直竖，兽类本能驱使黎月弓身跃起。爪下碎石飞溅处，两条流动的半透明正从地缝中钻出。

　　二阶雾蛇的“虚”之领域。

　　黎月猛地甩头，试图摇清又变回模糊的视线。作为南淮市异监所的首席净化师，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种异兽的特性。

　　那些半透明蛇信分泌的致幻雾气，会令猎物无知无觉沉沦于面前的虚假世界，形神逐渐虚弱化为雾蛇升级的养料，直至永远消散。

　　只是，未等她动作，地下的岩石就忽然崩碎塌陷。

　　失重感袭来的刹那，黎月凭借丰富的经验识破了——

　　整片山崖连同其下的饕餮大口都是幻境。真掉下去，轻则化作雾气，重则五体撒花。

　　生死关头，黎月毫不犹豫地默念密语，以燃烧神魂为代价激发这副身体的潜能。

　　终于，在距离蛇信的毫厘之上，久违的异能涌进了她的四肢。

　　“汪。”

　　前爪凌空一击，逼退扇来的蛇信。黎月趁机跃上蛇身，利爪刮向七寸。

　　蛇头疼得剧烈晃动，两条信子往后左右横扫，但黎月并未正面对抗，而是灵活躲避退至蛇尾尖处。

　　找到了，雾蛇本体的藏身之所。

　　一株寄生在岩缝的粗长野草上，两颗蛇首正吞吐着制幻雾气。它的每片蛇鳞外都游走着晦丝，证实就是已成晦鬼的堕兽。

　　“汪汪。”

　　黎月赤瞳微缩成竖。

　　她联想到了最近半年的各山区边境失|踪|死|亡案，其都频繁发生在晦日或乌云遍布之夜。

　　没有月光的夜晚，即是晦鬼活动的天下。

　　它们完全可以做到——

　　先大面积地取代雾蛇，再用幻境引导猎物摔下山崖或困死蛇腹。这样，无论是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还是通过雾蛇的天赋技能直接毁灭形神，都可以轻易地掩盖真相。

　　雾蛇晦鬼察觉到了黎月的目光，两条信子带着晦丝迅速拧成麻花，绕来重重砸向她的头部。

　　“汪。”

　　那瞬间，愤怒连带被堕兽杀死的不甘一下充斥黎月心中。她忽然松开利爪，任由身躯坠下。在即将触及伸来的蛇头时，兽尾牵过蛇信，借力反冲直扑盘在草上的小蛇七寸。

　　雾蛇晦鬼慌忙断尾喷出一团黑漆漆的未状物，却见灰白影如离弦之箭穿透蛇身，双掌精准拍碎要逃的晦鬼。

　　“汪。”

　　晦鬼已死，幻境片片剥落，真实的场景逐渐显现。哪里有什么悬崖，不过是片布满各种生物遗骸的荒地，中央凸起的位置上还整齐摆放着数十具干尸，每具天灵盖都插着截蛇信。

　　黎月吐掉毒血，喘着粗气瘫坐在地，过度透支的身体连抬爪都困难。偏偏此时——

　　脚下的地面成片爆出红色，一瞬间，黎月的周围跃跃绕了好几层合欢，花瓣在阳光下连成了个布满尖刺的牢笼。

　　千钧一发之际，颈间的东西迸发红光，无数红丝自其中抽出，织成密网将她重重裹住，尖刺撞击在上溅出火星，黎月看准时机蜷缩成团，顺着倾斜的地面滚出牢笼。待她灰头土脸地爬起身时，一条红绳已扯住腹部。

　　“南淮市异监所出逃堕兽魍吠020。”

　　这个声音比刀锋更冷。黎月抬头望去，面前人眉眼如画却神情肃杀，黑色制服衬得他像一朵出鞘的桃花。

　　何岭战役的雨夜里，就是这张凛然的脸，在帐篷外小心翼翼地为她系上了那条本命红绳。

　　“汪……呜。”（沈明弋。）

　　黎月自然地叫出名字，奈何张口全是含糊的兽声。更要命的是，对方指尖缠绕的红绳已编成困兽结，杀意扑面而来。

　　沈明弋走近拿出探测仪仔细扫描。

　　“南淮市异监所出逃堕兽魍吠020，因途中晦丝侵占身体程度为89%，代表体内晦鬼即将成型。当执行法条第二十则，就地绞杀。”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收紧了手中红绳。

　　黎月全身都被红绳紧紧挤压着，即使用尽最后一点异能也无济于事。她拼命缩起四肢，争取时间再念密语，只不过这一次为的是割裂神魂。

　　叮。
　　【晦丝侵蚀度不明，正在加载中（转圈）】

　　探测仪发出清脆鸣响，沈明弋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黎月借机往稍散的一角挪了下，将颈部的东西和外面的红绳贴合在一起，果然，困兽结的红绳往外松开了。

　　“黎月在哪？她的本命绳怎么会在你这？”

　　察觉不断靠近的声音，黎月佯装着急向前几步，沉沉道：“汪——呜——”

　　沈明弋已抽出小刀挑开她颈间染血的红绳。当他摸到绳结上的“月”字纹路时，语调罕见的急切道：“用兽语说，我听得懂。黎月在哪？她的本命绳为什么会在你这？”

　　质问声未落，上空突然投下几束赤红直直锁定黎月。

　　“身份认证完毕：南淮市异监所出逃堕兽020魍吠已变成晦鬼。现在执行清除程序。3，2，1。”

　　盘旋的机械音齐齐宣判。

　　沈明弋脸色不变，挥刀斩落最先袭来的激光束，反手将黎月拽到身后。独见红绳穿透的无人机双翼上，渗出了漆黑的晦丝。

　　这些无人机，也被晦鬼操控了。

　　“进树林。”

　　沈明弋双手牵绳旋出花瓣，细密的爆炸暂时阻断了追击。黎月却咬住红绳往后扯不肯挪步，前爪拼命拍打地面。

　　“汪汪！汪汪汪！”（下面有东西！）

　　沈明弋蹙眉望去，只见方才被激光烧出坑的泥地隐约透出蓝光，他毫不犹豫地拎起黎月的后颈遁入其中。

　　无人机群挣破红绳，射出的激光将除了凸地外的地方，都轰得坑坑洼洼，但终究迟了一步。

　　蓝光闪过，无人机群底盘飞出密密麻麻的电子蜂，一窝入了各个坑底。

　　地下水道的寒气让黎月连打几个喷嚏。她甩了甩湿漉漉的毛，正想蹭到沈明弋身边取暖，就被红绳抵住了额头。

　　“晦丝侵蚀度高达89%，居然还能保持神志。”他盯着探测仪数据，语气愈发危险，“黎月在哪？她的本命绳为什么会在你这？”

　　你面前，你送的。
　　黎月本人气得直磨牙，脑子不住转过无数杂念，一会儿是临死前用尽净化之力把魍吠020体内晦丝全部拔掉的画面，一会儿是现下沈明弋这榆木脑袋话里话外都没在异监所见到她尸体的说辞，一会儿是要回所里找阿爷他们弄清情况的打算......

　　思及此，黎月眼珠一转，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尾巴讨好地扫过红绳。

　　“呜呜呜汪……”（我带你去找她啊，红绳就是她给我找你的信物……）

　　沈明弋脸上猝然闪过一丝空茫和动摇，手中红绳甚至无意识地理了理她打结的毛发。

　　这招果然能暂时奏效，就是她现在功底发挥不出，只能牵制得一时。

　　还得加码。

　　黎月前爪顺势随着红绳扒住他的口袋，后爪在地上划拉。

　　歪歪扭扭的“月”字成型时，沈明弋用力握住了她的前爪。

　　“你……”他眼皮半遮，隐隐能听见起伏较大的呼吸，“她还说什么了？”

　　此时，右边深处传来了碰壁声。

　　沈明弋迅速转身挡在前面，黎月侧过头来，看到蓝色尽头，无数长着晦丝的电子蜂一拥而至。

　　竟那么快就追来了。

　　“先杀。”

　　沈明弋用红绳带过黎月绑在肩头，纵身跃出水面。他在地下壁间腾挪翻跳，手中红绳灵活绞碎袭来的电子蜂。黎月头朝底下被颠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间一口咬住了他的衣服。

　　“松口。”

　　“汪汪。”（要掉下去了。）

　　纠缠中，电子蜂见不敌，集体脱落尾针以自爆。沈明弋勾绳拉粗滚成圆球挡住了火光，但掀起的碎片还是有擦过或嵌进他的衣物。

　　一股甜甜的糖味混着腐臭弥漫开来。

　　黎月脸色凝重，悄悄抹了把她的血到沈明弋背上的划痕后，就发狠压缩神魂，强行使用异能凌空绘出巨大的净化符。

　　虽然比不上之前的万分之一，但黏在各处的晦丝总算被消除了。

　　黎月心安理得地蹭进沈明弋的怀里装晕。

　　没一会儿，她等来了探测仪发出的刺耳警报。

　　【晦丝侵蚀度93%】

　　当沈明弋恢复清醒解开她身上红绳时，黎月是真的有五分晕了，体内的晦丝毫无征兆地开始沸腾，起舞，疯长。

　　“黎月为何把部分异能存在你体内……”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了。

　　暂时不能再动神魂，黎月只得死命保持清醒来对抗体内的晦丝，以防被其掌握身体主控权。

　　就在她准备咬破嘴唇时，有股熟悉的异能涌入经脉，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系绳的雨夜，她作为净化师组长在后方救援遇难，浑身占血地靠在树边掩护伤员，是沈明弋沉默着赶来救她突围。

　　“汪……”(沈明弋……)
　　她本能地呢喃。

　　用红绳缝补伤口的沈明弋被念得顿住，他冷冷盯着地上的黎月。

　　“别装死，不说出黎月的具体情况，现在就送你见晦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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