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都叫我分心

　　——到亮处来，或去黑暗里

　　那个夜晚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1

　　估摸着已经是夜里八九点，乡野山路上除了头顶上悬着的月亮照路，便没有别的额外光亮。

　　小路两旁是整齐生长，密密丛丛的侧柏，这片土地仿佛只生长着这一种树。

　　公社时期，整个县域乡域都在鼓励植树造林，包树到户，每个家庭都要去种上几棵。当时负责这个事项的官员应该是没什么别的想法，松柏好种，香，也笔直，又是好用的柴火，这里的人还有一个传统，孩子出生就种下一棵侧柏，百年之后就可以打一口棺材送终。看着隔壁县域都在打造旅行景观，但自己只有一溜绿油油的乏味山头，还容易起山火，后来出生长大的人，虽然已经不知道是谁主导了这些事务，也总要把所谓“领导”拎出来挂在嘴边骂一骂的。

　　“隔壁县现在都主打秋季赏红叶嘞！”

　　除了松柏，路边山头悬崖上，还肆意生长着茂盛高大但纤细的芒草，暮色时分在天幕里摇曳，是陆地上的水母，被夏日的暖风吹得沙沙响。

　　屠夫戴着个矿工头灯，肩膀上背着粗布条，背后的木板车上拉着下午刚宰杀的半身母猪肉。车子坏了，第二天就要赶场上集，着急把鲜猪肉送上县城，成年人脚程步行到县城估计走个几小时，于是傍晚时候吃完杀猪饭，屠夫便拖着这支哇乱叫的木板车出发了。

　　邻居王婆婆家的小孙女春永也赶着去开学报道，老太太懒得再招呼人，就拜托屠夫一路照顾把孩子送到县城家里。最开始女娃还坐在木板车尾巴的一个小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下来，一声不吭追着屠夫和木板车。

　　在山野里行进时，最先释放出来的感知器官，是眼睛。春永首先把注意力集中，观看周围的环境，判断是否安全和一切正在发生的变化。在不同光影里，树木呈现出来的绿深浅不一，喊不出具体名字的蕨类植物丛生。她还喜欢把双手摊开在斜射进树林的光柱下，然后又快速跑进阴影里，感受身体的冷暖变化。

　　人的眼睛会慢慢适应光线。她打开鼻腔，去感知空气中的氛围，干燥的空气，树皮散发出的好闻香气，还有不时会充斥在鼻腔里的动物粪便味道。“还带着一些草腥没有消化完的味道，哦！是山羊”，她很快下了判断，再仔细从草丛里发现散落的形似麦丽素的羊粪蛋子。每一次的准确判断，都让春永感受到快乐。这是周围世界给到的反馈。而终于来到黑暗中，当一切都隐匿起来，那便是耳朵的世界。

　　所以在白天，要尽量多的收集身体和自然之间互动的记忆。这是春永的日常练习，她小心把这些记忆分类装好，在需要的时候再一一掏出来。

　　“小娃儿，走到亮处来。”

　　天越发开始暗，春永就越发紧张起来，黑暗里突然传来屠夫的声音，她张张嘴，像蚌开壳一样张开嘴，发出“啵”的一声。

　　一只金色眼珠的山猫跳跃进黑暗里，春永凝视着黑暗处，仿佛看到山猫回望过来的眼神。
　　“神秘的，危险的”，在课本上刚学会的词组就这样跃然春永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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