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来将你摘下

　　八九月的天气本来应该十分干燥炎热，但番岭村地势较高，植被茂盛，此时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太阳早就跑没影了，于是显得房屋里有些湿热。
　　偶尔从外面吹来一阵带着茉莉花香的晚风，又带来几分清爽。

　　顾家院里的小黄狗叫了几声，屋内传来一阵谈话声。
　　即使听不清说话内容，也能感受到说话之人的喜悦，因为今天是顾家大孙女顾生生考上省重点后，离家的前一天。

　　顾奶奶一边帮着顾生生收拾行李，一边碎碎念地叮嘱些事情。
　　一抬头看到眼前女孩不以为意的样子，顾奶奶顿时拧眉，然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不认真听！把我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看着怒气冲冲的奶奶，顾生生赶紧呲牙笑了笑，“哎呀，我知道，不就是不能打架，不能惹事生非，让我安心读书嘛！”

　　顾生生长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乖巧老实，但其人乃是番岭村一霸，不夸张的说，从村头到村尾，就没几个不认识她的。

　　她如何成为村里一霸的呢？说来话长，但总结起来原因有二。

　　其一。

　　村里就一所中心小学，全村的孩子都在那上学，而顾生生上小学的第一天，就因为气不过男同学总是拿走她的文具而抓破了他的脸。

　　于是第一天，顾生生就被叫家长了。

　　不过幸好，那天家长来了之后，男同学又支支吾吾改口，硬说不是顾生生抓的他，而是他自己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脸。

　　长大了不少后，顾生生才想明白，当时那个男生总是拿走她的文具是想跟她一起玩“你追我我追你”的幼稚游戏，可惜当时顾生生脑袋缺了一根筋，痛失了一个朋友潜力股。

　　从那以后，小朋友们根据热播的电视剧《白发魔女》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九阴白骨爪”。

　　其二。

　　顾生生从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开始，就没有掉出过全校前二。

　　准确来说，她只考过一次第二名，那次带着成绩回家后，被五旬老人——顾爷爷拿着扫把追着打，顾爷爷年轻时在少林寺学了五年功夫，身体十分硬朗，顾生生凭借灵活的闪避能力也只能勉强躲过几下。
　　惨吗？惨。

　　顾生生痛定思痛，从此霸榜第一，每年学校里慈善组织赞助的奖学金再也没有落到过别人手里。

　　于是在番岭村大人们的眼里，她成了实打实的“别人家的孩子”，常常用她来压力自己家的小孩，成功让顾生生达成了从三岁小孩到同龄人全都看她不顺眼的成就。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小学毕业。

　　被爸妈接去县城读初中的那一年，顾生生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重要转折点。

　　一开始的确一切都很好，顾生生不太讲话，但成绩很好，和同学们不算很熟，但也能打打招呼。

　　直到某天班里一个黑皮体育生（未成年版）莫名其妙向顾生生发起了挑衅，说她比自己一个经常打篮球的男生还要黑八个度。
　　顾生生，忍了。

　　但那个男的似乎找到了什么乐趣似的，经常叫顾生生把手伸出来跟他比一比谁黑，以此赢得周围一片热烈的笑声。
　　顾生生，再忍。

　　又是一个中午，顾生生刚坐下，那个黑皮体育生就带着一身臭汗走到她面前：“诶，顾生生，你怎么这么黑啊？”
　　顾生生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

　　那人看周围人没反应，就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难道你有非洲血统？上次开家长会看你妈挺白的。你老爸不是黑人的话该不会被戴帽子了吧……我靠！顾生生你有病啊？我开个玩笑你打我干什么？”

　　顾生生放下拳头，她忍不了了，毕竟她是初中生，不是忍者。

　　而且显然对面也不是初中生，而是初生。

　　她没有回答，拿起卫生角里断裂的拖把棍就是一顿猛锤，这是她小时候跟爷爷学的第一个有名字的功夫。
　　叫做少林棍。

　　凭借只攻不守的打法，男生被她戳得节节败退。

　　但毕竟是一个比她高比她壮的男生，顾生生和他对打也很吃力，身上脸上都挨了好几下。而且像这种爱哗众取宠的人一旦感觉面子丢了，就会变得很狂躁的，就在那男的举起桌子就要朝她抡过去的时候，班主任终于来了。

　　那个超雄男面红耳赤的，不管不顾地跟班主任对骂了起来，连班主任都气红温了。

　　顾生生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她知道，班里有监控。

　　那次过后，顾生生喜提了一个通报批评处理。
　　那个男生则是处分加通报批评。

　　打架一时爽，可接下来初中三年，顾生生的生活又变糟糕了，那个男的被换班换走了，可是班里其他人似乎被上次顾生生一言不发只顾打架的样子吓到了，没有人再跟她说话。

　　班主任似乎也不喜欢她这样“惹事生非”的学生，即便顾生生考了全校前十，对她也没多少好脸色。也没有针对她，只是在忽略她。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大概就是初中毕业那几天，班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给顾生生发同学录让她写。

　　……无所谓，她也不是很想写。

　　*

　　县初中也有番岭村的人，对于顾生生的传闻那是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顾生生也不知道街坊邻居嘴里那个混世魔王令人闻风丧胆的“顾生生”跟她本人到底有多少差距了。

　　顾家的人，尤其是顾奶奶，对于自己大孙女的名声就很头疼，每次跟老姐妹聊天，都要说，“我们家生生很乖的，见到弟弟妹妹都给买糖吃，又文静，每天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看书。”

　　这群大姨、婆婆、姑奶奶听到这话就面面相觑，摆明了不相信：“我今早还看到你家生生在河边爬树呢，好家伙，鞋都没穿，两三下就跟猴子一样爬上去了。”

　　对此，顾生生表示他们的话说得都对。

　　但事情的真相应该要结合一下这两段话，她确实是爬到树上去了，但她也确实是在看书。
　　她卧在树干上看书，一看就看到了太阳落山。

　　那天顾生生看完了《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一本当时新出版的书。之前和小姨聊天时提到过一嘴，没过几天她就把书买来寄给顾生生了。
　　书的内容顾生生记得模模糊糊，但那天偶尔抬头看见的夕阳却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对于顾奶奶的顾虑，顾生生也理解，她知道，奶奶不希望别人对她有误解，不想别人在背后议论是非。
　　可是人心里的成见难道光凭一张嘴就能搬得动吗？

　　所以顾生生懒得和他们去解释，更懒得为了他们去掩饰。

　　今天晚上收拾完东西，明早顾生生就要直接坐上去省城的大巴。
　　爸妈还在县城上班，也没办法回老家送她，只在手机上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租的房子就在学校附近，叮嘱她注意安全，自己一个人住要多多小心。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几声不知名虫子的鸣叫，顾生生莫名有些期待。
　　爸妈都在县医院工作，根本抽不开身陪她上学，爷爷奶奶两个人惦记着老家的田地和商铺，也没办法陪她上学。

　　在顾生生的强烈保证下，爸妈答应让她自己租房子住，不过租的房子在顾生生一个小姨的楼下，这样有个照应，也不至于太放心不下，所以严格来说，顾生生也不算一个人生活。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离开家……

　　*

　　“一单元4栋……啊，找到了。”拖着行李箱，拎着行李袋，满头大汗的顾生生总算找到了地方。

　　拿着爸妈给的钥匙开开门，顾生生发现这个房间比她预想的还是宽敞一些，没有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洗了个澡稍微收拾了一下，她就提着家里让带的特产上楼了，爸妈说让她到了拜访一下小姨。

　　小姨是妈妈的亲妹妹，不过顾生生没有亲眼见过，只有几次在视频通话里和她打过招呼。
　　妈妈说她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外企工作，顾生生出生没多久，小姨就被派到意大利去了，前些日子才因为工作调动回国。

　　“叮咚。”
　　按响门铃后，没多久门就开了。

　　顾生生愣了一瞬，她对气味很敏感，所以小姨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不是那张美丽的脸，而是门开后扑面而来的浓烈香气，虽然闻不出具体是什么香味，但久久不能消散。

　　“生生！你妈妈刚给我发消息说你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啦。”小姨叫苏逢春，顾生生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一见面，小姨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生生有点不适应。

　　……还有更不适应的。
　　顾生生照着商场的镜子，拉了拉洁白的裙摆，“小姨，我觉得……”

　　“嗯，对！我也觉得这白色不太衬你，你再试试这件蓝色的。”说完，小姨就递过来一条新的裙子。
　　在小姨家吃完午饭，她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顾生生来逛街了。

　　顾生生一开始以为只是陪小姨逛，没想到小姨是想给她买衣服，而且还特别有兴致地开始给她搭配了一套又一套。

　　顾生生笑了笑，其实她也不是很抗拒，但她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穿过裙子了，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等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衣柜里装的全是裤子了。
　　接过小姨递过来的裙子，她很配合地再次走进了试衣间。

　　……
　　回去的时候，顾生生提了几大袋衣服，她倒也没有扭扭捏捏地不让小姨给她买，只是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一个劲的跟小姨说谢谢。

　　小姨这两天休假，很有时间，于是这两天里，顾生生似乎体会到了另一种生活。
　　逛街，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场，都是都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生生，你皮肤很好诶。”这天下午，小姨喝着咖啡突然凑近捏了一把顾生生的脸。
　　“真的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顾生生眨眨眼。

　　“是啊，就是晒得黑了点，你得注意防晒呀。”

　　听到这话，顾生生有些沉默，其实这个暑假她没怎么出门，比起之前已经变白很多了。

　　小姨看她不说话，笑了笑，起身去房间拿了个东西塞到顾生生手里：“给，这是我囤的防晒霜，你拿去用吧。无色无味的，高中生可以用。”

　　顾生生刚想开口说不用了，小姨就立马瞪她一眼：“不能说不要。”顾生生又把嘴闭上了，只好点点头，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我跟你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你可不能不让我对你好。”

　　顾生生又点点头，她知道，之前小姨在国外的时候也经常给她寄东西的，吃的用的，学习用品，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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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种生活没多久就结束了，小姨开始去公司上班，有时还会加班，顾生生只能在手机上给她发发消息。更何况她也要开始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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