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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梦
这仗连着打了六个月,边关传来捷报时,已是靖元年间的二十七年了。
七月六日一早,天还泛着灰,上头只飘着零散几片灰云。
而这画面竟一同串进了沈姒梦中——映时院里那本该开得正好的紫藤萝谢了一地,穿杂在青砖缝里,只露出一点紫来,样子不甚纯洁。
这梦本再寻常不过,而沈姒在榻上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挣扎了好一阵这才惊醒。
沈姒扶榻起身,神色还不大清明,她抬眼朝窗子望去,外头天沉着,只余水平一道光亮,远远地翻起了鱼肚白。
沈姒唤了婢女进来侍候,屋子霎时挤了一堆的人。等人退下只剩她的贴身婢女时,她才问了几句这几日府里琐事,二人这便紧赶着踏出院子,往梧桐院行去。
今日是沈家宗主沈诚归京的日子,沈诚出关十年,同秦家军在战场上厮杀,终于得胜归来,这会儿正与秦家宗子秦敛一道进宫面圣。而沈府今日也不得闲,一早便要开祠堂上轮香火,既要把沈诚军功加身,光宗耀祖的事儿告诉沈家先祖,又要保佑沈家日后的时运。
院内已站满了人,沈家旁支的族老们亦是昨日便来了沈府,一早候着上上香火,待沈诚出得宫来再好好道声贺,沾沾喜气。
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明穗正带着几个丫鬟正往院外头挤,一见沈姒来先是欠身,再朝她道:“小姐怎么来地这般早,祠堂半个时辰后才开,这会儿族里人都围在院里,挤着呢。”
今日重要,沈姒换得一身莲青素雪绢百皱裙,头配一对珍珠玲珑八宝簪,她静立在院前,端立冠绝,引得院内人人探头。
外头都传,这沈府嫡女实乃绝色,而对于他们这些一年都来不了京城沈府的旁支庶亲来说,恨不能把眼睛都黏在她身上,只因在这京城,嫡庶之分就宛如一条鸿沟,谁也不能僭越。
见明穗一面焦色,沈姒也不碍她,毕竟是替老夫人办事,道了句“醒了便起了”便让她离开了。
屋内冉冉飘起几缕青烟,檀香在整个屋内蔓延,沈姒一迈进屋子便让屋里婢女开窗。沈老夫人常年礼佛,却年纪渐大,本不再适合熏这些浓重的香,就是沈姒也劝不动她。
沈老夫人出身须家,是如今户部尚书须寂的亲姑姑,此时的她端坐上首,虽容颜不再,却也仪态万千。她抬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抿一小口,复又放下。
沈姒进屋朝她恭敬拜了一礼,她道:“祖母,太公昨日遣人来了一遭,说是念欢儿念得紧,一会儿祠堂一开,欢儿去上柱香便去姚家,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俞欢乃二十年前的辅君大臣姚老太爷姚亦琛亲笔提的字,沈家宗妇姚诗莞便出身姚家,只可惜在十年前便逝去了。
上头那道目光细细盯起她面上的表情,想瞧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老夫人正色道:“你父亲许久未归,身为沈府嫡女,怎可在族亲面前失礼,明日一早再去。”
沈姒早知是这个结果,紧接着又道:“今日府中事务繁忙,祖母身边亦有几位族老帮衬,欢儿只怕添乱,一会儿事毕便回自个儿院子了。”说着,她还上前来接过那丫鬟手中的团扇,熟稔地替老夫人扇起风来。
离得近了,沈老夫人看着她那张芙蓉面,心下不由的出了神。
当年的姚氏可是名动整个京城的才女,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有倾国倾城之姿,再看如今的沈姒,模样也极美,身材窈窕玲珑有致,丰脯柳腰,肤如凝脂,比倾国倾城更甚,当得美艳无双四字。
沈老夫人看重她,不单单因为她是沈府嫡女,更是因为她的美貌和才华。如今沈姒这身上的贵女之势已宛若天成,比起当年的姚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罢,”老夫人轻叹一声,“你向来乖觉,祖母知你意思,不想见他便不见罢。”
当初若不是沈诚心坚如铁,也不至于叫沈姚氏白白去了,那姚诗莞可是姚家的掌上明珠,金贵得很,所有姚家人都将她捧在心尖尖上,生怕磕着碰着了,这事说到底是他们沈家对不起姚家。
沈老夫人一想到这事,心中这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
开祠堂这事儿冗杂庄重,众人皆打着腿桩子立着,片刻不敢动。而等沈姒上完香回映时院时,须媛已候着了。
须媛见她回来,忙上前一拜,道:“按小姐的意思,妇此次南下却有所获。”沈姒知晓她所言何事,几步过来到圆桌前,目光落在这几件做工极好的头面上,点头一笑道:“你办的不错”,她顺势坐下,抬手示意须媛也坐,“若芷,将这几件头面送去薛总管那儿,让他差人务必交到玉颜坊去,就说是须掌柜带回来的。”
玉颜坊在京中生意极好,许多高门贵女都喜欢里头出的首饰,这店铺本是沈老夫人当年的嫁妆,老夫人年纪大了只想安心礼佛,便挂在了沈姒这个嫡女名下,全权交由她打理。
若芷“哎”了一声,几个丫鬟进来,三两下地将头面收走。
如此,屋内只剩她和须媛二人。
六月中旬时,内阁首辅贺行知率一众文臣上谏,推行“税务清查”,力求肃清朝政,驱不正之风。此事一出,闹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唯恐祸及自身。
这半月来,沈姒日日在梧桐院清理账本,凡有行贪之人,不论时日间隔多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而在这过程中,沈姒也意识到,须家大爷须寂,也就是她的叔叔,作为户部尚书,掌一国赋税,他的政绩自是重中之重。而随着税务清查的推进,在这当口上,须寂居然夜半出城,一路南下,其用意不明。
须媛坐下,面上满是忧愁,她叹气道:“此次须家,怕是要遭难了。”
闻言,沈姒不由一怔,待须媛交代完原委后,这才明白,原来须寂这些年来一直在借着职务之便,擅自敛财,一旦东窗事发,须家便在劫难逃。
此事虽不至于牵连沈家,只是沈姒心下不免有些恍然——这样偌大一个世家难不成真能在一朝一夕间化为灰烬吗?
京城内世家大族节盘根错杂,更不提秦,姚,须,沈,崔,柳,这样的六大世家,其各自有百年基业,本就不可小觑,任何一家的倒台都会引起另五大家的倒戈,一旦须家下了狱,那么局面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好比三足鼎立,缺一不可。
税务清查这样好的机会,圣上没理由专门对付须家而引起五大家不满,更有可能的是借机同时打压六大家,好巩固其皇权。
先帝在位时,前有权次阉人当道,朝野上下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后有皇后苏氏把持后宫干涉朝政,尽管已改朝换代,苏皇后已退居深宫,可新帝的皇后却依旧出自苏国公府,可谓是长盛不衰。
沈姒在心里头理了一遭思绪,须媛坐在一侧亦是如此,眼见地面上愈发惨白,沈姒便道:“还为之尚早,切不可早早下定论。”
“这事要想定案没有那么容易,此事涉多方,还有盘旋的余地,且先宽心,须家如今犯下此事,你须得先回须家,走一步看一步,顺势而为,莫要多虑了。”
须媛应声,面色总算回温几分,但仍算不上好看,“那沈老夫人这边?”言下之意也是怕累及沈家。
沈姒道:“如今秦沈两家经边关一战,才下封赏,沈家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圣上不会这样做的。”
须媛点头,这才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离开了映时院。
沈姒仍静坐着,回想起此事,心中不禁感叹良多,更不知该如何在其间斡旋。
院中的紫藤萝开得正好,一串串地挂着,经过一番雨水洗礼后片片花瓣上沾着雨珠,生机盎然,煞是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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