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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校生
“谢谢,那我走了。”许逸钦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告别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嗯。”夏叙言站在原地,目送许逸钦的身影溶解在更深的夜色和雨幕中。
他原以为自己会疯掉,或者干脆死去。
可此刻,他只是平静地站着。细密的雨声如春蚕食桑,沙沙作响。目光飘忽,竟被路灯下那片朦胧的雨帘攫住,仿佛那方寸间,正上演着世间唯一值得他凝神驻足的戏码。
他清晰地记得,当那封宣告终结的信带着熟悉的笔迹抵达手中时,曾支撑他整个世界的支柱轰然倒塌。如同大厦倾颓,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与漫天尘埃,将他彻底埋葬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那些精心构筑的期望、曾为之奔忙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彻底粉碎。心仿佛被掏空,只留下一个空荡荡、回响着穿堂冷风的深洞。
而此刻,他只是平静地站着。
原来释怀并非痛苦的凭空蒸发,而是终于能平静地凝望那片废墟。如同凝望退潮后遗落在沙滩上的贝壳与碎石——它们依旧棱角分明,却再也无法刺伤你分毫。
许逸钦,我们都要活在对方的回忆里。
前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腥味,闷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那天的阳光并不强烈,甚至带着几分苍白,懒洋洋的落在皮肤上,几乎没几分暖意。
可就在那懒洋洋的白光里,夏叙言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许逸钦眼里的光斑。
像是阳光穿过摇曳的树影,在书页上洒下的斑驳,细碎且明亮。许逸钦路过执勤点时目光淡淡扫过,带着初来乍到的审视与疏离。
可就在那短暂交汇的瞬间,夏叙言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精准地瞥见他左眼下那颗淡褐色的痣——像一个小小的陷阱,令人不自觉地沉溺,探究其下隐藏的秘密。
夏叙言心跳漏了拍,愣了愣才猛地想起自己的职责。
他有些慌乱的上前一步,试图用例行公事的语气掩饰刚才的失神,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同学,校服。”
“我是转校生,还没领。”许逸钦的回答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叙言低头轻笑了下,用笔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墙角的几个同学,言语间还带着上扬的尾音调侃道:“4号转校生?”
许逸钦顺着他的指向侧目,微微怔了下,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辩解。
夏叙言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而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心知肚明”的熟稔:“不冤枉你,一会儿叫主任来认。”
去年不知哪根“油条”用这借口蒙混过关。“转校生”这个理由就成了学期初,各位“老油条”躲避检查的经典套路。
许逸钦皱着眉,沉默的看了夏叙言一眼,带着股生人勿近的低压,径直走向墙角,加入了“假冒伪劣三人组”的队列。
夏叙言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被“又抓到一个”的成就感掩埋。
等校门口零星几个卡点冲刺的学生狼狈跑过,教务主任才慢悠悠踱来。
扫了眼站成一排的学生,“嗤”地笑了。
他不紧不慢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这学期才一个转校生,你们是分身?”
他晃了晃手机,似笑非笑:“也别多费口舌,我把照片发群里,让你们老师挨个认。”
细碎的抱怨和低骂从墙角飘出,充满了自认倒霉的沮丧。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小小的骚动:“我是转校生。”
声音“唰”地收住,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说话的是许逸钦,他站的笔直,平静的对上主任的眼睛。
主任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探针般的目光锁定了许逸钦,带着丝玩味:“那你叫什么?从哪个学校转来的?”
许逸钦深吸一口气,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悠长叹息:“许逸钦、十五中。”
这话像句无形的开关,主任嘴角那抹游刃有余的弧度瞬间凝固,玩味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错误中迅速堆起的、略显生硬的和蔼:“呃……许同学是吧?我记得你是转到高二(20)班。正好,”他目光一扫,精准地指向一旁还拿着登记本的夏叙言,“这位同学跟你同班,让他带你去吧,也好熟悉熟悉。”
他朝夏叙言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派。
夏叙言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朵烟花。他刚刚还自以为是的戳破了许逸钦伪装,这会却成了跳梁小丑。
他眼神慌乱地扫视地面,像在寻找逃生出口。嘴角试图扯出一个歉意的弧度,却只牵动出扭曲的颤抖。
“对……对不起啊,我真没想到你是转校生……他们,一般会晚些……”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听着像在指责对方来得太早。
他脸颊烧的厉害,慌忙找补,“我没别的意思!你别……那个……我叫夏叙言,请问怎么称呼?”最后一句简直像明知故问的废话,更是让他窘迫到了极点。
许逸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纯粹的、带着点距离的审视:“许逸钦。麻烦夏同学带路。”
“啊,不麻烦。”
夏叙言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到许逸钦前面带路。一路无话。
他只想快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最好是原地消失。
通往教室的路似乎从未如此漫长。雨后的地面湿漉漉的,还映着天空的灰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在空气中凝结。夏叙言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身后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他只想埋头狂奔,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但偏偏又肩负带路重任,只能硬生生克制住逃跑的冲动,别扭的放慢脚步。
手中的笔被死死攥紧,冰凉的塑料笔杆几乎要嵌进掌心。细汗濡湿了登记表边缘,纸张被浸得发皱。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偶尔还能感觉到旁侧投来的好奇目光。
当写着“高二(20)班”的蓝色班牌映入眼帘,夏叙言顿感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
两声“报告”几乎同时响起,一高一低,带着不同的情绪,引得不少同学侧目张望。
“看什么?看什么!干你们该干的事!”老付抄起黑板擦,对着讲台就是一顿猛敲。
粉尘随着老付的敲击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的雪崩,在讲台和前排课桌上,蒙上一层白霜。
站在门口的许逸钦皱眉,鼻腔里轻轻哼出一股气,好像对刚才这种暴力扬尘的方法极为不适。
老付挥手示意夏叙言先回座,低声和许逸钦交代几句,才重新走上讲台。
“都安静下”他用手拍了拍讲台,轻了许多“我身边这位是新同学,许逸钦。”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带着“捡到宝”的暗示。“成绩优异,尤其是数学啊。大家有问题多请教,好好相处。”
“来,你就坐第一排吧。”老付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视野好。”
“付老师。”许逸钦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安排,“我鼻炎,申请往后坐。”许逸钦目光坦然的迎向老付。
“啊……那,”老付目光扫过教室,定格在夏叙言旁边的空位——那是他同桌转学后留下的“你坐班长旁边吧。今天就是他带你来的,也好熟悉熟悉情况。”他朝夏叙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许逸钦看了一眼,便径直走过去。
夏叙言刚把那张见证他社死时刻的登记表塞进抽屉,闻言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望向讲台。
可老付根本没往这边分一个眼神,他正满意的打量着许逸钦,夏叙言只得颓然的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洞。
“呲啦——”凳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锐响。
夏叙言猛的一激灵,浑身寒毛倒竖,凉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直窜头顶。
空气再次凝固。
许逸钦却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的将书包塞进桌肚,然后坐下调整了椅子的位置。
之后他便把第一节课要用的书摊开,垂下目光,沉浸了进去。
夏叙言清晰的听到身边人像机器般平稳的呼吸,他僵硬的坐着,目不斜视的盯着摊开的英语书。
没有看夏叙言一眼。
感官在极度不自然的状态下无限放大。
夏叙言清晰的听见身边人如机器般平稳的呼吸,闻到许逸钦身上淡淡的肥皂味,甚至能感觉到书页翻动时带起的微小气流。
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桌,夏叙言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尴尬下去,还是得想点什么法子。
他手指无意识的在桌肚里摸索着,突然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方块。
是薄荷糖。
夏叙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许逸钦放在桌沿的手臂。
“你……吃糖吗?”怕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引起误会,于是又补了句“薄荷味的,上课提神。”
夏叙言小心翼翼的将那颗薄荷糖推到两人课桌中间的缝隙处。
许逸钦的目光从课本上抬起,在夏叙言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扫过那颗糖
“不用。”干脆利落,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即,他像没事人一样,自然地转向下一个话题:“什么时候上课?”
夏叙言讪讪缩拿回糖,默默攥在手心。“早自习一小时,”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八点上课。”
“嗯。”许逸钦点点头,目光又移回课本上。
出师不利,夏叙言几乎能想象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冰冷而沉默的同桌生涯。
许逸钦视线并未移开,却平淡的补充了句“校门口那事,我不介意。”
声音不大,却清晰落入夏叙言耳中。
夏叙言猛地转头看向他。
许逸钦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左眼下那颗淡褐色的痣格外清晰。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书,仿佛刚才那带着一丝……也许是安抚意味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夏叙言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含糊的“嗯”
他转过头,也翻开自己的书,无意识摩挲着那颗薄荷糖,糖纸窸窣作响。
夏叙言用余光瞥了眼旁边那埋头苦读的身影,心中翻涌的浪潮似乎平静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两张课桌间的阴云似乎因为那句“不介意”,而透出一丝微光。
新的日常正带着湿漉漉的触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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