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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良缘
永寿宫内,乌沉沉的炭炀了一半,凝了一层白灰,尚且冒着余留的烟气,春将至,天已渐渐暖了。弘历欠着身子,许久没有声响。
“你不说,额娘也知道。”熹贵妃整了整弘历身上悬的佩帉,素白的巾子,已渗了一层油汗,“你属意讷尔布的女儿,不然何必三番四次来,问选福晋的事儿呢?啧啧,你虽年少,额娘看你也不是个无识无知的人,怎么这会子这样糊涂起来?”
弘历只羞红了脸,低头颤巍巍道了句:“额娘……”
不想熹贵妃止住他的话头笑道:“额娘和你皇额娘的事儿,是我们这辈的事儿,与你们小辈不相干。”
这话说得弘历心上一紧,忙要抬头,但又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低着头也笑问:“额娘的意思是,愿意帮儿子?”
熹贵妃更笑道:“你是我儿子,你有属意的人不能选,托额娘代向你皇阿玛说去,额娘能开得了口,只怕你自个儿到时候也后悔了。”
熹贵妃的话,让弘历实在有些吃惊,他本满心想着他的赛音格格,却不料他额娘这样说他,一时疑惑,刚要有所言语,却被熹贵妃堵了嘴:“选福晋的事儿,心意是一回事儿,根底又是另一回事儿,你皇阿玛眼明,你又心亮,何须额娘多言呢。”
弘历抬头,母子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熹贵妃脸上只是含笑,一言不发,唯努了努嘴巴,让他往身后墙上看。弘历转身,不想他额娘的房中墙上,还悬着一副春山图,山势高耸入云,背负苍天。弘历颔首默了默,沉吟良久道:“是了,额娘,儿子明白了。”依礼徐徐而退。
贴身的大宫女金喜儿见四爷走远,方上前笑道:“娘娘恕奴才多嘴问一句,娘娘方才哑谜,奴才竟一丝不知道。”
“如今三阿哥四阿哥同选福晋,他是个聪明人,当娶怎样的妻子,他自然应当知道。若他还为那小小私情不顾自己的前程,那也没有成器之望了。”熹贵妃言罢只呷了一口茶,“喜儿呐,现下几家大族,我心中唯有那一家,怕是皇后也看上了,这才是让人揪心的事儿啊。”
当下唤来刘云,刘云忙躬身徐趋,跪在内门之外听命,熹贵妃放下手中盖碗,眉头一蹙,朝门外问道:“小云子,我怎么听说下个月到了米思翰(富察·傅恒的祖父)的忌辰?”
刘云跟了熹贵妃这许年,是个极聪明的人,早知熹贵妃心意,事前就留意过,便回:“回娘娘的话,下个月初八就是了。”
“皇后是个明白人,景仁宫那边有什么动静不曾?”
刘云道:“奴才无能,尚不曾听说。”
“越没动静越有古怪。”熹贵妃遂起身,金喜忙上去搀住,听她言:“小云子,即备一份厚重哀礼,一定要过于寻常数倍,米思翰忌辰时,选激灵小子送到富察家,避免有人说我们结交外臣,悄悄只交给家中女眷,要说是永寿宫申表哀思,沉悼功臣。”
刘云领命而去,不想弘历在路上也反复省思额娘之语,赛音格格的音容笑貌,宛然浮在他心上,可是他却心里突突地跳,只默默回望了一眼宫苑高墙,紫禁金銮,斜阳几束照在琉璃瓦上,晃然一阵辉煌耀目的光芒。
“弘历哥哥,我姑母说,儿女之事自有自福,她倒是由得我去,只是我额娘断乎是不依的……”
“你还真信皇额娘的话,她嘴上这样讲,心里早把你许给三哥了。”
“咦……你好不羞人,婚嫁之事,怎么能这样张口就来?被我额娘听见,我可是要被骂死的。”
弘历哈哈大笑起来,笑话赛音自己先说,赛音格格飞红了脸,转过身去……
当日中夜,弘历睡到梦觉,几日前与赛音格格的玩笑话,在梦中竟愈发清晰起来。但是想起今日额娘的提点,他又定了定,披了一件灰鼠皮褂子,朝外头走去,寒风瑟瑟,冬月清晖照于玉阶,弘历遂吟道:
中宵月清平,银照无涯分。
夜风翼星旄,辽远千尺云。
长门邻户肃,宫壸隔道深。
凝光影应驳,何处释忧勤?
(诗为作者原创)
他并不晓得,那赛音格格当夜,也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呢!
赛音听她使女赛若阿说起宫里的消息,前几日信誓旦旦以为她姑母,当今皇后明说婚嫁之事由她家长辈自定,不想不知怎得又变了主意,说嫁给三阿哥好,亲上加亲。
为此扎挣了半夜,不能入眠,只有赛若阿陪伴在侧,疏解她心肠道:“小姐何苦多思,婚姻之事本不能由我们女儿家自定,便是让夫人选择,也未必要许给他不是?”
赛音太息良久,又不好流泪,只也勉强笑道:“我不是在想他,只是晚上吃得多了些,不好克化,所以睡不着罢了。”
赛若阿乃笑道:“小姐要不是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胃里要不舒服,奴才陪着小姐走走,兴许就好了。”
赛音放下床帐,微微说了一句:“也倒不必。”便假装睡下,只是白嫩嫩的脸上不觉已有泪珠滚落,拭之不去。
次日一早,妃嫔定省,咸集于景仁宫,皇后(乌喇那拉氏)便说起三阿哥与四阿哥婚姻之事,依例,皇子婚姻,听父母之命,并无选秀之事,这类事本自皇帝皇后做主,与妃嫔无关,但因如今皇后已不像先前的势派,且若她自己张口,恐怕吃相难看,故而借着晨昏定省教那几个妃嫔代她说话。
敬妃、欣嫔提了几个闺秀,皇后皆称赞很好。
丽妃便恰似无意,说起那乌喇那拉家的赛音格格素有美名,皇后顺水推舟,点头更加称许。她虽与熹贵妃争胜已经渐觉吃力,但既然婚姻之事出于父母之命,她必要在这事儿上做足文章,好叫熹贵妃吃个闷亏。
丽妃这样讲,熹贵妃倒也无话,也不附和,也不提议,只说唯凭皇后裁决。皇后见她不说话,也知道她为人谨慎,不轻言是否,问了其他人,都无别话,她便叫散了。
从景仁宫刚出来,熹贵妃便听说皇后匆匆往养心殿去了,就派刘云悄悄到苏培盛跟前打听。今上当时正在看书,苏培盛但见皇后乘兴而来,面色红润。
皇后向今上行了大礼,口道:“奴才恭请圣安。”
今上面色并不欢悦,只是眼色示意左右赐座。
皇后却微微笑道:“皇上,奴才想着,三阿哥与四阿哥俱到了年纪,应当成家了。”
“皇后此言倒是是极,”今上点头,“近日即有大臣来本上奏,也说及此事,朕与皇后一心,想着事不宜迟,等过了年,就应定下来了。”
“奴才不知皇上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呢?”皇后试探一问,起身靠近了几步。
“我怎么听说你昨儿个与人说起什么‘亲上加亲’的话来了?”
皇后自知皇帝心耳神意遍布宫中无所不知,她既说出去了,也不怕皇帝知道,就笑说:“倒也不是亲不亲的话,只是皇上没有见过讷尔布的女儿,那真是国色天香,生得标致极了,今日妃嫔们说起,也都赞叹呢,奴才想,三阿哥是皇上长子……”
“哦?这样。”今上抢过话,捋了捋胡子,笑问,“容色不论,人品如何?”
“人品极是端正,若说她年纪还小,自不大沉重,但她母亲管教极严,去年见时,已是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姑娘了。”
“这倒很好,配得上我们三阿哥。熹贵妃那边提过吗?”
皇后眉心微微一动,转脸笑道:“没有皇上的明旨,奴才未便轻说。”
“哦。也罢了。你先下去吧。”
皇后便退,才满面春风地出去,苏培盛依礼恭敬送出。今上便在殿中十分不快地自言自语:“皇后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朝中亲贵之女尚不及思量,擅作主张,这还成事吗?讷尔布是何许人等?有何功业于社稷?竟也配提出来言三语四,论亲议娶,简直荒唐!”
事不密,刘云转头就去说与熹贵妃听,熹贵妃闻听皇后是这个主意,心下笑话她,看她只有这点成算,可见她目光如豆,三阿哥跟着她,不会有大的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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