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景

　　那年，李淮安五岁——

　　吴山的春天总是多雨，尤其是三月的午后，天空像是被一层厚重的灰色帷幕笼罩，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李淮安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雨滴顺着叶片滑落。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密，打在脸上生疼。

　　远处传来搬家的声响，他抬头望去，对面房子前停着辆货车，几个工人正忙着往下搬家具。母亲说今天会有新邻居搬来，让他不要到处乱跑。

　　目光透过雨帘，望向对面那栋刚刚搬来的人家。

　　那栋房子原本空置了很久，门前长满了杂草，今天却突然热闹起来。搬家公司的车停在门口，几个工人正忙着把家具搬进屋里。李淮安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

　　雨越下越大，李淮安却不想回屋。他喜欢下雨天，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他蹲下身，看着水坑里倒映出的自己——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

　　"你在这里做什么？"小男孩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脆而明亮。

　　李淮安吓了一跳，差点跌进水坑里。

　　李淮安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小男孩。雨衣太大了，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裹进去，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装着星星，睫毛又长又密，在雨雾中微微颤动。鼻梁小巧挺直，嘴唇红润，像是刚摘下的樱桃。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柔软。

　　李淮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手里的雨伞微微倾斜，挡住了他的半边脸。

　　小男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迈着小步子走了过来。雨水打在他的雨衣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走到李淮安面前，仰起头，笑眯眯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淮安抬起头静静观察着眼前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李淮安的目光，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李淮安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人。他从小就不爱说话，甚至在家里也很少和母亲秦沅交流。母亲总是说他像个闷葫芦，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挺好，安静。

　　"如果不想说的话，这样也很好。"小男孩笑起来很好看，小酒窝，很甜。

　　"等雨停。"李淮安简短地回答。

　　他微微抬了抬眼，瞥了谌时一眼。谌时的眼睛很大，像是两颗黑葡萄，闪烁着好奇和友善的光芒。他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鼻尖上还挂着几滴雨水。，反而往前凑了凑："我叫谌时，今天刚搬来对面。你呢？"

　　"李淮安。"

　　"李淮安，"谌时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真好听，你几岁了？"

　　"五岁。"

　　"这么巧！我也是五岁。"谌时兴奋的说，"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李淮安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朋友，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他太安静，不愿意和他玩。可眼前这个男孩，却主动要和他交朋友。

　　"你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李淮安怯生生地问。

　　谌时笑着点头。指了指李淮安面前的水滴，水滴折射出他的脸庞。

　　李淮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凌乱。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是秋日的落叶，带着一丝忧郁。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清冷。

　　"怎么啦？以后不开心，都可以和我说哦。"

　　雨下得更大了，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谌时的雨衣帽子被风吹开，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李淮安犹豫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谢谢。"谌时笑了，小酒窝，很甜。

　　雨丝斜斜地飘落，打在梧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李淮安蹲在梧桐树下，看着雨水顺着叶片滑落，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他讨厌雨天。

　　潮湿的空气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就像那天父亲离开时一样。母亲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淮安低头看去，水洼里倒映着梧桐树的影子，还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谌时突然伸手搅动水面，倒影碎成一片片，又慢慢恢复原状。

　　叮铃叮铃……

　　李淮安注意到他的书包上挂着一个晴天娃娃，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盯着那个娃娃看了很久，直到谌时把它摘下来递给他。

　　"送给你。"谌时说，"妈妈说，晴天娃娃能带来好运，把好运送给你！希望你不要这么悲伤。"

　　李淮安接过娃娃，指尖触到一片温热。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突然觉得雨好像没那么冷了。

　　"你住在哪里？"谌时问。

　　李淮安指了指身后的房子，"就在这儿。"

　　“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谌时开心地说道，似乎完全没有被李淮安的沉默所影响，“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李淮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谌时的热情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或许，这个男孩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让他感到不适。

　　“太好了！”谌时拍了拍手，雨衣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声响，“我明天就来找你玩！”

　　李淮安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交朋友是这么开心的事。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积水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谌时拉着李淮安的手，在雨中转着圈，笑声清脆悦耳。

　　"你看！"谌时指着天空，"有彩虹！"

　　李淮安抬头望去，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际，像是为他们的相遇画上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李淮安，"谌时突然认真地说，"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从那天起，谌时总是来找他。每天早上，李淮安都能在梧桐树下看见那个穿着蓝色雨衣的身影。即使不下雨，谌时也会带着那把印着小黄鸭的雨伞。

　　"妈妈说，梅雨季快到了，记得保暖哦！"谌时总是这样说。

　　李淮安知道他在说谎，但他没有拆穿。他喜欢看谌时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喜欢听他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谌时就像一团火，温暖了他冰冷的世界。

　　他们常常在上花陌路上玩耍，那里有一排排的梧桐树，树影婆娑。谌时会拉着他的手，在树影间穿梭，像是在玩捉迷藏。有时候，他们会坐在梧桐苑的长椅上，分享谌时带来的零食。

　　"你知道吗？"有一天，谌时突然说，"我爸爸说，梧桐树是爱情的象征。"

　　李淮安愣了一下："什么是爱情？"

　　"就是......"谌时歪着头想了想，"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李淮安低下头。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身影。母亲很少提起父亲，但他知道，每次提到父亲，母亲的眼睛就会红。

　　"淮安，"谌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你以后想和谁永远在一起？"

　　李淮安看着谌时明亮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心跳得很快，像是要跳出胸膛。

　　"我......"他张了张嘴，却听见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

　　"淮安！该回家了！"

　　李淮安站起身，看见母亲站在路口。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明天见。"谌时朝他挥手。

　　李淮安点点头，转身朝母亲走去。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谌时还站在原地，朝他笑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天晚上，李淮安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个晴天娃娃。他想起谌时的问题，突然明白了答案。

　　他想和谌时永远在一起，谌时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却又莫名安心。他闭上眼睛，想象着明天见到谌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第二天一早，李淮安就听见楼下传来谌时的声音。他跑到窗边，看见谌时正仰着头朝他挥手，手里还拿着两个包子。

　　吴山的梧桐苑是李淮安和谌时童年时光的见证。那是一片被高大梧桐树环绕的小区，每到夏天，树荫遮天蔽日，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孩子们的欢笑伴奏。

　　"淮安！下来！"谌时喊道，"我给你带了早餐！"

　　李淮安匆匆穿上鞋子跑下楼。谌时把包子塞进他手里，热乎乎的，还冒着热气。

　　"快吃，"谌时说，"等会儿我们去上花陌路探险！"

　　李淮安咬了一口包子，是肉馅的，很香。他跟着谌时往巷子深处走，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你看，"谌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一丛野花，"像不像星星？"

　　李淮安蹲下身，看见几朵白色的小花在晨风中摇曳。确实像星星，他想。

　　"我妈妈说，"谌时也蹲下来，"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我们以后也会变成星星吗？"

　　李淮安摇摇头："我不想变成星星。"

　　"为什么？"

　　"因为......"李淮安看着谌时的眼睛，"变成星星就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谌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我们就永远不变成星星！"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上花陌路尽头的一片空地。那里有一棵特别大的梧桐树，树干上有个树洞。

　　"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谌时宣布道。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进树洞里。

　　"这是什么？"李淮安问。

　　"时间胶囊！"谌时神秘地说，"我们把想对未来的自己说的话写下来，放进去。等我们长大了再打开。"

　　李淮安接过谌时递来的纸笔，想了想，写下："希望永远和谌时在一起。"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盒子里。谌时也写好了，但他不让李淮安看。

　　"这是秘密！"谌时说，"等我们长大了才能看。"

　　李淮安点点头。他看着谌时把盒子放进树洞，用树叶盖好。

　　"拉钩！"谌时伸出小拇指，"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一起来打开它！"

　　稚嫩的声音响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淮安伸出小拇指，和谌时拉钩。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那天下午，他们又去了梧桐苑。谌时带了一本图画书，给李淮安讲故事。故事里有一只迷路的小兔子，遇到了善良的小熊。

　　"你看，"谌时指着书上的插图，"小熊多好啊，一直陪着小兔子。"

　　李淮安看着书页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动物，突然说："你就像小熊。"

　　谌时笑了："那你就是小兔子！"

　　李淮安摇摇头："我不想当小兔子。"

　　"为什么？"

　　"因为......"李淮安低下头，"小兔子最后还是要回家的。"

　　谌时放下书，认真地看着他："那我们就永远不回家！"

　　李淮安抬起头，看见谌时眼中的坚定。他突然觉得，只要有谌时在，去哪里都无所谓。

　　傍晚时分，他们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谌时从书包里掏出两颗糖，递给李淮安一颗。

　　"草莓味的，"他说，"我最喜欢的味道，给你吃。"

　　李淮安把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带着一丝酸。他喜欢这个味道，就像喜欢和谌时在一起的每一天。

　　"淮安，"谌时突然说，"我们以后每天都这样，好不好？"

　　李淮安点点头。他相信，只要有谌时在，每一天都会像今天一样美好。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几天后，李淮安发现母亲开始频繁外出。有时候，他半夜醒来，能听见母亲在客厅里低声啜泣。

　　"妈妈，"他问，"你怎么了？"

　　母亲只是摸摸他的头："没事，淮安。妈妈只是......有点累。"

　　李淮安不明白，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悄悄改变。他紧紧握着晴天娃娃，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现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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