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美人和木讷铁匠

　　三月里草渐绿，一路烟霞，莺歌潮涨，树儿的腰肢软了下来，春日独有的绿色慢慢蔓延。

　　窄窄的山路上，却拥得满满当当，浩浩荡荡一群手持长矛披盔戴甲之兵。

　　前面高头大马上，有一人，在灰头土脸的人群甚是特别，真真好颜色。

　　顺直墨发轻轻垂在腰间，冷白皮色上面若秋月，色如春花，眉如墨画，面若桃瓣。一袭石榴红衣袍，浅浅的笑挂着嘴边，狐狸眼深邃眼眸平白地镶着几分深情魅惑，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虽怒视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而这美人郎君一脸菜色丧蔫蔫地立于马上，一脸生无可恋捏了捏宝马晃动的耳朵，打量四周这般荒郊野岭。

　　他本是皇帝近卫，最宠爱的金吾令首领，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

　　难料盛世繁景难掩三两白骨，田野稻花香却有臭虫。

　　南阳郡山道匪患猖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祸一方。圣上下旨，令他为四品忠武将军，率三千精兵剿灭匪贼。

　　一阵长长的叹息响彻山间，一旁递过来两只丑梨子，“郎君，吃些梨子，梨儿味道不算好--酸！但走长路带几个杀渴得很！”

　　徐瑾看着手里皱巴小梨子，眉毛一挑，并未多言。反手托在手里给马儿吃，马儿一动嘴唇，梨子跑了，复又出现，再动在跑。第三次才堪堪把梨子咬破，吱吱地摇头晃脑地嚼起来，忘了前两次的恼怒，惹得徐瑾直笑：“马儿虽高，脑儿却不多。”

　　月儿也轻轻摇曳着挂在苍穹，黑色夜幕显着点点火光，大军找了个合适之地生火扎营。

　　“又是这般菜色？”

　　徐瑾将一旁的干粮咬了两口扔在一旁，“走！石头随爷夜猎去，咱们改改口味。”

　　一匹快马奔驰，身后一道身影速速跟上，一红一白消失在远方。

　　须臾一会儿，地上便多了只死兔，徐瑾轻轻一瞥看到那血淋淋的坑洞，嘴唇轻抿嫌恶地转过头去心里抱怨道：“这弓随意在营里拿的，实比不得我常用的那只，不然这兔子何至于跑了一只。”

　　“这整个军营里的兵器都薄而脆，小而轻，怎堪大用！万望到了南阳郡，肯定会有好兵利器，再不济有几个技艺精湛的铁匠，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随即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拉着缰绳，嫣然一笑道：“走吧，石头，往这林子深处走些，这兔子尚不够你我二人分食。”

　　马儿头一偏悠悠一声，响彻在悠长深远的山间。

　　突然。

　　“铮！”的一声。

　　一道强弩利刃破空而来，直冲徐瑾命门。

　　“什么！”徐瑾脸上俱是惊恐惊讶，浅笑冻住了般变了脸，长身迅速侧身躲过。

　　弩箭紧紧地擦过薄薄几分，那贴着骨的皮瞬间绽开，“好险！”身下那匹红棕色的宝马却被一弩射杀。

　　身后又涌出了无数黑衣贼人，黑色箭雨盖天压阵袭来，一把抓住了石头的手，长马疾驰而过。

　　“走！”

　　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徐瑾背后中了两箭，血呼呼地涌出，浸湿了外衫，疼痛使他分外清醒，冷汗直流，紧紧地咬住牙关，满身疼痛呜咽死命地往肚子咽，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走！”

　　身后急急的马蹄声响起，寒冷杀戮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催命的阎王，急声响起，箭如黑鸦落在前方半寸，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如针扎在前方，马儿急停换了方向，徐瑾却被一时脱力甩到半空。

　　“郎君！”

　　半吊在马上，徐瑾血越流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的五脏好似挪了地方，四肢却越来越无力，控制不住颤抖，只能死死咬住舌尖，尝着腥气的苦涩味道争取清醒，身体伏低，死死抱住石头。

　　“该死的，我们落在包围圈里。”

　　“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这绝非一般之人。”

　　大片片染透了天地的红色，一道道蜿蜒血迹在地上流转，汇聚，还冒着热气维成了个诡异的团案，像是古老恶毒的法阵。

　　马蹄声渐急，两人只能拼命地跑，争取一道生路，往前跑，不知掀翻了多少草木灌从，夜幕低垂，月儿仿佛压了下来。

　　徐瑾感觉身上又中了一箭，在腿上，脸上冒着冷汗，趁得冷白的皮肤反着月光，他已大抵觉察不出痛。

　　恍惚间，马急停。

　　他猛地掉了下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前面是崖，没路啦。

　　回头望去，黑压压地一片，大刀反着银色的冰光让徐瑾全身都冻住，死亡般寒冷让他身上的汗毛立了起来，涟涟虚汗下整张脸泛着不自然的嫣红，衬得不合时宜的活色生香。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脑子里却是无比的清醒。

　　一旁石头看了看徐瑾，使劲地攥了攥手掌，心里仿佛做了个重大决定便冲了上去，挡在了徐瑾面前。

　　徐瑾只能看着这一切，想要站不起身子，却倒了了下去。一向爱洁端正的仪表，此时却是满脸脏污，石头沙硕草根夹着血色泥土糊住全身，只能看见那一双悲愤空洞的眼睛。

　　“石头，别去！”一行血泪慢慢滑落下来，血滴飞溅，渐渐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他一时呆愣，恍惚间意识到些什么，那是石头的头颅。

　　“石头！”

　　身后刀影逼近似黑鬼索命，细簌间流水微弱声响起。

　　徐瑾急忙地摸爬到崖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双手扒着崖上的草。

　　回头深深一望，用力把自己推了下去，随即便是无边无际的窜集凶猛的蓝色水流灌入鼻腔眼球，他身体好沉，喘不上气，真的要死啦。

　　次日清晨，初阳可透可软，像抹春日薄荷般半暖半寒。

　　一个裹得里外三层像个棕熊般的身影出现在山道，看着像个男子，顺着山坡慢慢地滑溜到了河滩。

　　力气倒是不小，一把将河滩里的竹笼串子提了起来，不过没什么大物件，都是些拇指般大的小鱼。

　　一寸开外却有一抹红色慢慢渗入水里又立刻遁入虚水消失不见。

　　远处传来一处声响，身影一僵警惕地回头一看，没什么东西才放心来。

　　迎着软软日光一瞧，竟是个女娘。

　　“幸好，没什么东西。”

　　宋见清轻轻松口气，虽然这山不是山匪团聚之地但还是不能大意。

　　山匪凶残，更甚于豺狼虎豹。豺狼尚有兽性，他们比不得豺狼。团聚之地，山脚下几个村子死光了人，貌美女郎撸了，愿意归顺的壮年男郎留了一命。

　　剩下的全都活埋，连三岁幼童七旬老人也不曾放过。

　　一只手轻轻锤了锤心口，轻轻地落在囊肿外衣，又在收拾那几只小东西，小鱼小虾都是需要仔细收拾，将实在小的鱼、肚子大带着鱼籽的扔回水里。

　　“回去吧，回到妈妈的怀抱。”

　　她慢慢将篓子放了回去，竹笼叮铃铃地甩，浠沥沥的水声洒在水畔，不知名的野草得意地摇起了身资。

　　“救，救救我！”一阵轻得有些飘渺的声音淡淡地散入空中。

　　她微微一愣，在细听却又只有流水刷刷声，抓起地上一把的石子，随意扔了几个不能用的，手腕轻用力，一道漂亮的弧线滑在天际飞在水上，连跳几十后起身便要离开。

　　落在身上的疼痛使得徐瑾又升起几分勇气和心力，“救救，救救我。”却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人走远。

　　人越来越远，“救--我！”喉咙间挤出一声。

　　徐瑾看着翠绿的天和地，不容地升起几分悲凉。此一生好像没几个人交好，就此死了恐也无人吊丧，身后节俭也不知可算是功德一件。

　　他不由地苦笑一声，艳丽桃花眼里又闪烁复燃着不甘之火，绝不能死在这里。

　　一只坑坑洼洼的手摸索地伸向前方。一个，两下，第三下才攥在手里，咔咔的骨头声中使空了全身的力气燃尽了最后的希望，扔了颗小石头出去。

　　落地轻轻一声。

　　在死寂的沉默里，水钟在他心里慢慢敲打，一盏茶一柱香……暗无天日的绝望将他笼罩。

　　他不敢闭眼，怕误了那生机，更怕再也睁不开，只能用力地睁着。

　　终于，在他彻底绝望前一瞬，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布鞋。

　　他用力抬起头却只能低垂，只能满是祈求地看着眼前女娘，嘴里低低地都囊着救我。

　　前方宋见清扫视着这个鬼，不见脸只是身上一股血腥味，令人隐隐作呕，两三只箭羽插着，大片大片的淤青红伤，没什么好地方。

　　“这还有个人。”她心道。一把玄铁匕首深深扎在两个石块之间的沙土里，一只手系着发带死死打了结绑着，这才不至于被这流水冲走，但这流水的石块、泥沙、草木，早已把这人砸的头破血流，大片大片的伤。

　　玄铁匕首。

　　她的眼里亮起光，满心眼地瞧着，在暖黄的日光下，刃身修长而锋利闪烁着寒光如同世间最冷冽般存在，轻轻一抹，便能割裂空气，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

　　“好，这匕首打得真是，太好了！”如痴如醉间，宋见清慢慢蹲了下来细细打量，全然忘了身旁的血人。

　　直到一双手渐渐地，渐渐地摸到她的衣衫，她猛地将其甩了出去，这才想起倒地之人。

　　“大红袍，箭伤，这个人不是我们庄稼人。”她心里一惊但又化为浓浓的担忧，衣角顺着力道搓来搓去都有透了，嘴唇重重咬了一下，眉头都要皱得连成了一道线，心道：“救了他也不一定能活，但若不救他一定死透了，但救了他……”

　　而徐瑾只听见眼前的人来回踱步后，还是走啦。

　　他的火渐渐熄灭，心里顿时冷了，空洞着望着水里浮萍，无根游荡，在无边的清醒中迎接死亡，慢慢感知自己的血一点点流掉，变得寒冷僵硬。

　　滴塔滴塔……

　　是血落得声音，又好似阎王殿上水滴石穿之声。

　　但那张黑布鞋。

　　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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