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一眼

　　前引——
　　我数着铁架床的菱形纹路，第十七个格子边缘有片剥落的蓝漆。上铺小翻了个身，凉席发出细碎的吱呀声。走廊尽头水房的水龙头在滴水，吧嗒，吧嗒，像永远走不准的时钟。
　　突然有温热的触感落在后颈。
　　我触电般缩进被子里，却听见对面传来闷闷的笑声。令仪趴在床栏边，潮湿的鬓发垂下来，在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你的脖子，"她晃了晃手中的冰镇汽水，"结霜了。"
　　泳池的氯水味道从她白色制服领口漫上来。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三，她们班下午有游泳课。汗水顺着我的脊背滑进帆布腰带，方才午睡时偷偷写诗的笔记本还摊在枕边。
　　"在看什么？"令仪忽然凑近，带着海盐柠檬汽水的凉意。我慌忙合上本子，墨迹未干的诗句却黏在了她小臂内侧——"六月的云跌进海里，变成会发光的鱼"。
　　蝉鸣在那一刻变得震耳欲聋。
　　后来每次文学社活动，令仪总会"碰巧"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她的帆布鞋尖轻轻碰着我的球鞋，钢笔在稿纸上沙沙游走，写下的却是："今天冰室的汽水卖完了"。当我用颤抖的指尖在下面回"食堂西窗口的藕粉冰一下可以替代"，她便把脸埋进臂弯，肩膀笑得一抖一抖。
　　七月的某个正午，她在天台找到蜷缩在晾晒被单后的我。洗衣粉的茉莉香随风起伏，她变魔术般从身后捧出半个冰镇西瓜，勺柄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说“"金属勺清脆地敲开鲜红瓤，某些人需要用甜食补充灵感吗？"
　　海风掀起她扎进衣领的碎发，露出一小块月牙形的晒痕。我盯着那道浅褐色弧线，想起上周值日时，在她课桌深处瞥见的白色药瓶。阳光忽然变得锋利，剖开她永远明媚的唇角，我看见某种深色的东西在裂缝中涌动。
　　远处传来预备铃的嗡鸣，她转身时运动服下摆擦过我的手腕。被单在热风中鼓起又落下，像某个未完成的拥抱。
　　我喜欢你呀！令仪……
　　可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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