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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滇南边陲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青石板长街尽头的清幽处,有间偏僻的医馆,已经不时有三两百姓进出。
仔细看他们脸上的神情,还会发现他们踏出医馆的脸色似乎比刚进去的时候,少了一些焦灼。
一个青年军官带着一队人马踏破了清晨的安静。军官手下的人迅速包围了医馆,遣散了看病的人群。
青年军官从马上一跃而下,他身穿便服,配着一把短剑,这样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镇上,引得路人纷纷注目。他就是定远侯沈韬,刚从西北来到此地。
沈韬进了医馆,打量起周围的陈设。贴墙的柏木药柜,这正是前院抓药的地方,与一般医馆无异。他径直踏入后院,只见一个年轻大夫,气质清冽,正在为一老头诊脉,老头眼神不好,听力也不好,浑然不知医馆外面乱糟糟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坐在这里瞧病。
大夫把完脉,思考斟酌了一番,提起毛笔慢慢写下方子,笔尖饱蘸浓墨,在笺纸游走。
沈韬看着大夫一身青衫远胜江南烟雨,不由得痴了。
他在西北军中呆了数年,来到此处,见到此人,倒像回家了一般。心头压着许许多多的事,朝廷的,打战的,军中的,仿佛暂时忘记了。
耳边模模糊糊听得大夫对老头说,张老汉,有味药还要处理一下,你先回家吧,一会儿我差人把药送你家去。
张老汉千恩万谢走了,沈韬仍抱臂立在门边。
“下一位。”话音未落,沈韬坐上椅子。他伸出手腕,把手简单地放在诊桌上说,“我要看病。”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大夫手指搭上脉门,一会儿后道:“将军的身体奔波劳累,气息不似从前畅通,但无大碍。”
还未等他细细把完脉,沈韬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搭上了他的脉,“殿下的身子倒是比从前结实了些。”
林澜猝不及防,“我已不是殿下。”他手上的脉搏处在沈韬指尖发热,“如今封号是滇南郡王。”
林澜慢慢抽走自己被扣住的手腕,重新给将军把上了脉。表面掩饰的如行云流水,心里却早就起了波澜,这一次突然的到来,定是他有公事,究竟要怎么配合他演下去,林澜想着且走一步看一步。
“我听说凡病者,有的人需要针,有的人需要灸,有的人需要药,我的病想必相当严重,怎么不得每样都来一些?”沈韬大喇喇提出了要求。
上门瞧病,却指导大夫开处方,这里难道这是饭店吗?招呼店小二把所有的菜都上一遍。林澜十分无语。
真在这滇南之地当上医生了?沈韬望着林澜,在内心滚出低笑,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对方搭脉的姿势。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指节修长,曾经握惯了毛笔的手指,此刻正按在他腕间。沈韬眼神渐渐从玩味变得懒散放松,心中有无限话欲言又止,脑子思绪越飘越不理性,他开始生出一种担心的小情绪,心绪如麻地想着此刻林澜搭上了他的脉,岂不是他的所有一切已在医家面前展露无遗。
急急行军了好些日子。此刻他只想卸下所有。
过了会,林澜撤走了手,开始写起了药方,写毕,从针柜里取出了一排细针。
“我的功力目前只能给将军疏通一下,不巧师父不在,如若他在,定能恢复的更快。请将军下次师父在的时候再来几次吧。将军连年征战,体内已积攒了不少瘀滞。”
沈韬靠在椅子上,准备和林澜再玩几个回合,他以为为自己表演的很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郡王这是要在我身上排兵布阵?”
林澜不停称呼他将军将军,他却只想听到他叫他沈公子。
林澜神色淡然,“将军说笑了。”
他真客气,听到这个称呼,沈韬眼神有些收敛和黯淡。真是把我当成病人了。
林澜说着,取出一根细针,在烛火上轻轻炙烤,随后转向沈韬,“将军请宽衣,稍微露出脖颈。”
沈韬挑眉,“宽衣?”
林澜点头,“针灸需取穴位,衣物碍事。”
沈韬瞥了一眼细针,把短佩剑取下来,手缓缓解衣,正准备感受一下林澜的针法,忽闻浑厚声音破空而至:“小徒学浅,容老朽为将军把脉。”
“师父?”林澜惊喜呼声未落,老者已经坐到了沈韬对面。
来人不由分说,不请自来搭上了沈韬的脉。老头一边把脉道:“看来军医庸碌,没有给将军好好调理,多处经络气滞不前,将军年轻,体力浑厚,所以尚未察觉。此等陈年战损,不以重手法化开,将来祸患不小。”
沈韬额角青筋微跳,他不是来看病的,也没真想来瞧病过。淡淡说了句“没有这么严重,我一向身体很好。”
老者说罢从医橱里拿出一排比先前细针足足粗四五倍的针,快跟军中缝麻袋用的针一样粗了。
“师父能亲自施针再好不过,徒儿刚刚还记挂着。”林澜声音中显然带着欣喜。
好什么好,我又不是真的来看看病的,沈韬内心腹诽强烈,我是来看……之前探子明明回报每月这几天这位师父都会上山采药,足足采够几天才下来。现在倒好,还真的看上病了。
饶是老医者说的如此严重,沈韬还是没想到他或许是真的需要调养了。
原来今天老头刚出发不久就心神不宁感觉哪里不对,所以没多久就下来了。
老头很快把针准备好了,沈韬还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和林澜说,他望了几眼林澜,就毫无防备在医馆里被老头命令着趴在了榻上,脱下层层外衣,只剩一件贴身里衣。
世界上有两种人总是很难违逆的,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
他眼睛朝着林澜看去,林澜开口道,侯爷且忍忍,师父的针术高明,针上几次,气脉就能通畅了。
之前是将军,现在称呼侯爷,沈韬憎恶这淡淡的疏离感。
而且,怎么总是有老头挡在他面前,京城有一个,这里有一个!
林澜是走了什么老头运。
来不及多想 ,头颈连接处巨痛朝他袭来,粗针密密麻麻扎入了他风池,强间穴之间,每一次刺入都是一种剧痛。
待针置放好,老头又开始用手来回拨针,似要将硬邦邦似的板结肌肉完全通开。
这个针乃是老头的独门绝学,一般医生都不敢轻易尝试,因为所刺入的皆是人体大穴,一不小心有偏瘫之祸。
随着针的拨动,沈韬感觉自己快要痛死了。他被这些粗针戳的几乎快要流泪了。
随着针的拨动,他被这些粗针戳的几乎快要流泪了。林澜见惯了施针,此刻还是忍不住问,“将军感觉怎么样?”
大针压穴,镇的沈韬发不出话来。他简单做了个手势,林澜一看便知。
“沈侯爷倒是安静,一般人经过了老朽施针,早已不知道叫了多少次。”
过了一柱香时间,老头取下了针,沈韬顿时确实觉得身子轻了许多。
老头拟了药方,道,还需要在腰椎附近施针,只是必须先服完了这些药才可以。
沈韬庆幸今天无需再施针,他还没准备好刚刚见面,就要如此...坦诚相见。
横空出来这么一个老人,沈韬已经没法继续和林澜说什么了。即使林澜和老头看起来关系不错,沈韬还是无法对老头亲近的起来。他放下了一张银票,临走又意味深长看了几眼林澜,收起不舍,把林澜斟的茶一饮而尽,踏着步走了。
前面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物件碎裂的声音。不过这点东西在银票面前是不足挂齿的。沈韬在造势他和废太子恶劣的关系,如此高调,可以想到不久之后坊间少不了各种他上门凌辱废太子的谣言。
林澜如今气色相对尚可,他忍不住想起前几年他在大狱的时候,有几次神情恍惚,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看见故去的先皇后,他觉得死了也不错,可以见到母亲于地下。寒冷的空气猛地让他一激灵,他从迷糊中醒来,眼前浮现起沈韬的身影,幻境中沈韬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轻轻地说等我打战回来,然后轻轻吟起民间童谣,“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后来林澜清醒后才想起,沈韬确实曾在他耳边唱起这首民间童谣,却不是那一次,那次纯粹是梦境。
然后在他迷迷糊糊想要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追随母亲于地下的时候,心底不知道怎的生出了一股力量,他突然狂笑,自言自语道想要我的命自己来拿,然后他挣扎着起来,从一粥一水撑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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