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二十多个故事

作者:闻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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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一》上



      我说:“我好想死。”

      狗说:“我帮你啊。”

      我愣住了,两只眼珠直勾勾盯着趴在我脚下的狗。三十秒后,我爆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狗说:“你疯了?”

      我说:“你不是狗吗,特么的怎么会说话啊!”

      狗咧开嘴哈气,看上去好像在笑:“你小时候不是看过《笑猫日记》吗,笑猫都能说话,我怎么不能了?”

      我愣住了,问:“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狗吐着舌头,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你猜。”

      我说我猜不到。

      狗慢悠悠站起来,两腿一蹬就轻松跳上了沙发。它卧在我旁边,把脑袋搭在我的腿上。

      我觉得我应该继续尖叫,然后把狗丢出家门。但是我没有。我揽过狗的头,用手揉着狗脑袋顶上的绒毛,就像以前无数次这么做一样。

      狗被挠得舒服地翻了个身,整个身子横在我的腿上。我把狗抱在怀里,用手摸着狗的肚子。

      我问:“你怎么帮我?”

      狗说:“我帮你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死?”

      我说:“我爸妈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就死了,上个月我姐也死了,因为打工没什么时间学习,我挂科了,结果老板今天还把我炒了。”

      狗说:“你也太惨了吧。”

      我:“哈哈。”

      狗说:“那确实,你想死很正常。”

      我:……

      我:“狗兄,谢谢你的肯定。”

      狗不语,好像陷入了沉思。

      “那你要怎么帮我?”我又丢出这个问题。

      狗说:“不急,人。我先带你去散散步吧。”

      狗从我身上跳下来,在地板上跑得哒哒哒的。

      它跑到玄关处,叼来我遛狗的狗绳。狗用头拱着我的手,我把手张开,狗把绳子放在我的手心。

      我大惊:“你是要把这个拴在我身上遛我吗?”

      狗说:“你终于疯了?”

      我笑起来,把狗的前肢抬起来,给它套上背带,又在它背后系好牵引绳。

      狗满意地摇了摇尾巴:“出发!”

      我牵着狗下楼梯,拐进了我们常去的公园。

      狗领着我在熟悉的小道上左转右转,最后它一摆尾巴,在公园的一处秋千停了下来。

      我们经常来公园,但是一般不会深入到秋千的位置,总是在外边转转就回去了。

      我问狗:“你想玩秋千?”

      狗没说人话,但是汪汪了两声,然后跳起来扒拉我的大腿。

      我懂了,狗想玩这个。

      我坐上秋千,又把狗抱上来,幅度很小地晃起了秋千。

      狗抬头看我:“你就不能晃高点?”

      我说:“我抱着你没办法拉秋千,荡太高了我俩都要飞出去。”

      狗呜呜两声,没再说话。

      我晃着晃着,几缕阳光从头顶上树叶间窄窄的缝隙透进来,落在我身上便成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斑。

      我一晃,目光所及树叶间的遮挡关系也开始变,一点点的光在绿叶间一闪一闪,好像无数的星子挂在夜空里,在对着人眨眼睛。

      我看得呆了。想到高中的时候和朋友去上体育课,走在路上也是这样的一番光景。我走在林荫道上,却好像走进了银河里。

      我说:“小时候我和姐姐经常来这里荡秋千。”

      姐姐总是和我因为谁先坐吵得不可开交。我们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先荡,输了的人推。

      其实这里并排架着两个秋千,不过小的时候还没学会自己控制秋千,所以需要人推,长大了点又习惯了和姐姐吵吵闹闹争着玩一个秋千,所以直到我们小学都读完了,仍然是一个人玩,一个人推。

      狗说:“你想我推你吗?”

      我说:“你这小身板能推得动谁?”

      狗笑了,我也笑了。

      狗其实有名字,叫左一。

      狗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中华田园犬。它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流浪,某天被姐姐一把薅回了家。因此狗与姐姐格外亲切。

      姐姐抱着薯片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狗就趴在她脚下。姐姐躺在床上睡午觉,狗就嘤嘤叫着想要陪姐姐一起。姐姐在哪里,狗就在哪里。就连左一这个名字,都是姐姐起的。

      姐姐唤:“左一!”狗就飞奔向她。姐姐一遛狗就出去很久,我知道,她每一次都会带着狗走到公园最深处,那两架秋千的旁边。

      我喜欢狗,但是左一不喜欢我。

      或者说远没有它喜欢姐姐那么喜欢我。它永远不会趴在我的脚下,叼来的牵引绳也只会放在姐姐手心。

      其实我对姐姐一直有一种微妙的嫉妒感。我们是双胞胎,一前一后从母体中被取出来,相差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我们的外貌别无二致,但姐姐古灵精怪,性格很讨人喜欢,又喜欢展示自己。有记忆起姐姐便得到大人的更多赞赏,他们夸,这孩子漂亮又大方,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却沉默寡言,永远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老师夸奖姐姐,看着姐姐身边人群簇拥,看着班上帅气的男孩为姐姐递来一封又一封的情书。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我知道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变得和姐姐一样惹人喜欢。我转身投进了书本的怀抱。

      书海太辽阔了,能容下我无处安放的,孤独的灵魂。

      我记忆里的姐姐永远沐浴在阳光下,在人群中总是那么耀眼,不论是面对怎样的人和事都信手拈来。姐姐从小成绩优异,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中学时学校舞团表演凑不出人,拉了姐姐去学,不过三天,姐姐便能跳得有模有样,让舞蹈老师连连赞叹。

      姐姐和我睡在一起,我轻轻拂开她额角的碎发,看着姐姐的脸,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像是在照镜子。但姐姐对面映出的我,却像一个暗淡的影子,如影随形伴着她成长。姐姐是五彩斑斓的,但我却只是黑黢黢的伴生,缩在姐姐身后的阴影里。

      不过我爱姐姐,正如姐姐爱我那样。

      很多时候,我愿意安静地呆在姐姐身后,只要能陪着姐姐就好了。

      我们都是世界上最希望对方过得好的人。

      我说:“走吧,狗。”

      狗从我身上跳下来。我站起身,拉着牵引绳,带着狗回家。

      噢不,应该是狗带着我回家。因为狗说它要遛我。

      狗一本正经:“你看哈,你把绳子栓在我身上,但是永远都是我走在你前面。我带你去公园,我带你回家。这怎么能说是你遛我呢,肯定是我遛你啊!”

      我被它这一番歪理搞得哭笑不得,只是一个劲顺着它的话说:“是呀是呀,那就请狗老大遛遛我吧。”

      狗听了咧开嘴角笑起来,昂首挺胸领着我往前冲,四个爪子敲在地上哒哒哒的声音更响亮了。

      我忽然觉得有只会讲话的狗真好。我还可以和它聊聊天。

      自从姐姐死掉以后,我几乎就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了。

      狗说:“明天带你去艺术馆新开的画展?”

      我说:“你也进不去啊。”

      狗哼了一声,看上去好像翻了个白眼。

      “我带你到了你就自己进去呗,看展还要我教你?”

      我说:“那行吧。”

      我掏出手机预约,然后抱着狗头亲了一口。

      狗被我这猝不及防的一吻吓得不轻,整只狗从沙发上弹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被它的毛绒玩具绊得摔了一跤。

      “你疯了?”狗扭半天都摆不正身体,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

      我哈哈大笑,把狗抱过来给它挠背。

      我说:“谢谢你。”

      狗说:“没事,我就知道你喜欢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艺术馆离家很近。

      狗走在我前面,扭过头来问我:“你之前去过美术馆吗?”

      我说:“没有。”

      狗震惊:“离这么近,你真的一次都没去过?”

      我苦笑着,嗯了一声。

      本来都没觉得有什么,狗这么一提,就连我自己都诧异起来。

      小时候一家人一起去其他城市玩,我必会嚷嚷着要去逛美术馆。即使当时我很小,即使很多画直到现在我也看不明白。但美术馆里的展览远比别的风景要吸引我。

      我没学过画画,但我非常喜欢画画。

      小时候我最常画的就是爸爸、妈妈、姐姐和我。我们四个的小像,站在天安门前,站在长城前,站在洱海前,站在布达拉宫前,站在那些我们去过或是没去过的地方。

      我想,我的画笔可以带着家人去旅行。

      我兴奋地举着画给姐姐看。画上的我们紧紧站在一起,我和姐姐牵着手灿烂地笑着,身后是迪士尼城堡,烟花炸开,比最绚丽的梦还要璀璨。但一切不过浮光掠影,伸手一触就碎了。

      爸妈死后,我再也画不出画来了。也再没去过美术馆。

      小时候,我的画笔只会用来描绘幸福的画面。后来,我便很难再感知到幸福了。也许小时候大人对我的评价是对的。他们说,这孩子聪明,但是太敏感了,想太多。

      我不知道敏感是我的天赋还是灾难。我总是更容易地捕捉到生活中生动的每一瞬间,就像相机能定格下这一瞬间的美好,我的眼睛也可以。

      我记得住每一个怦然心动的瞬间,记得住每一部电影留给我的湿润眼眶,记得住那些慢动作回放一般烙印在我大脑里的幸福时刻,记得住那些感动,酸涩和爱。同时与此伴生的还有我无尽的,几乎透支自己生命的思索。

      我反复咀嚼痛苦的味道,一幕幕将它们拉出来重演,一次又一次直面我不愿接受的残酷事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无法停止这样的思考。只要一静下来,孤独和彷徨便蛰得我刺痛,悲伤如同黑暗一般吞噬我,柔软、酸涩,好像母亲的子宫。

      我蜷缩着,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那些关于画画的梦,我不再提起,就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

      看着展厅上的画,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好像通往艺术的大门,再一次向我展开了。

      我一幅一幅走过去,在每一幅画前都驻足良久。好像要把它们烙进心底。

      看了很久,我终于走出了艺术馆。

      狗趴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刨着花坛里的土坑。

      一见我出来,狗忿忿道:“你去得也太久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哈哈了两声,低头去解拴好的狗绳。

      我确实进去了很久,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狗真有耐心,硬生生等了我这么久。

      狗不是人,可没有手机玩,这几个小时必定是无聊透顶了。

      我对狗道歉:“晚上回去给你整点好吃的,犒劳你一下?”

      狗高兴了,在我跟前打转,框框摇着尾巴,感觉要摇成螺旋桨飞天了。

      回了家,我给狗煮了一锅肉,又给自己煮了一锅面条。

      狗看上去很嫌弃,但还是勉为其难吃了起来。

      狗不满:“你这卖相也太差了吧,色香味没一个能看的。”

      我说:“那你别吃。”说罢便要去抢狗的饭盆。

      狗嗷嗷叫起来,一爪子拍开了我的手。

      狗那锅我已经尽力煮了,甚至还是点开了教程一步一步跟着来的。我自己这锅才是令人作呕,做到后面我已经失去耐心,一堆调料乱七八糟搅成一锅就端上桌去了,用难以下咽来形容都是褒奖。

      吃完饭之后,我拎了包薯片就窝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我拍拍沙发,狗从善如流地跳上来。

      这薯片还是姐姐囤的。我懒得看过没过期,撕开就往嘴里扔。

      我问狗:“你吃吗?”

      狗汪汪两声,说:“扔我嘴里。”

      我笑起来,扔给自己一片,又扔给狗一片。

      狗小心翼翼用嘴叼过来,但不管再小心,还是有许多薯片碎渣从狗的嘴巴边漏下来。

      我嫌弃道:“狗嘴像漏的一样,吃一半撒一半。”

      狗哼一声:“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薯片太大块了。再说了,能当人的话谁还想当狗啊。”

      我说:“当狗有什么不好。我还可想当狗了。不仅当狗好,当猫,当鸟,当鱼,当老鼠都好。”

      狗被逗乐了:“为什么?”

      我说:“当动物好啊,不用想这么多,每天就想着怎么吃饱就好。”

      狗说:“有道理。但是当人的话玩的也很多啊,可以看书,可以画画,可以去游乐园,可以看电影,可以和爱的人待在一起,可以感觉到幸福。”

      我说:“哟,你这条狗还懂得挺多的。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狗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它已经睡着了,它忽然又开口说话了:“按道理说,动物是不会懂人类的爱的。但是如果用我的方式来思考,我想我是爱你的。”

      我哈哈笑起来,又亲了狗一口。狗这次没有躲开,也没有嫌弃。

      我想我真是疯了,和一条狗在这里讨论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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