垠邺梦鬼录

　　野鬼孤寻三生舸，秋女夜吟引魂歌。
　　风困菖蒲向北渡，不闻归来兮燃苏和。
　　君心缘难息，到死方知生是生。
　　问到姓名千百恨、
　　梦醒惘知身是谁，梦中狸精坐玉城。

　　“苏和青是吧，你的简历我们看了，如果你有意向，请下周一上午十点来报到。在垠邺大厦二十八楼。”
　　时间回到二零二三年三月八日，苏和青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offer，这是一份令人困惑的offer。
　　而困惑之余，苏和青并不知道，自从这一天起，她人生的奇遇就此开始，一切都将要随着这份工作，变得光怪陆离。
　　苏和青投了不少简历，却怎么也找不到工作。她的大学是个好学校，因此她也不好意思找太随意的工作。但由于她在校期间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缘故，简历上没什么内容，投的时候感觉分外尴尬。然而投的公司中，有一家叫做银河广告设计有限公司的，不是大公司，但是薪水待遇都算不错。
　　苏和青在大学社团认识一位叫张山的学长，他就在这家公司，工作才三年，已经是团队组长，而且据说就要当总监了。
　　没想到，没有面试，只是电话中确认了薪资待遇等等，HR就直接通知苏和青去报到，只要渡过一个月试用期，便可以直接转正。
　　过程顺利得惊人，苏和青却高兴不起来，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这个人，什么时候都高兴不起来。她忍不住困惑，这出乎意料的顺利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恭喜我们和青学妹呀，既然要进我们公司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今晚一起吃顿饭！”张山给苏和青发消息。
　　张山在大学就是很优秀。他在音乐社团当社长，音乐水平苏和青个人感觉不怎么样，但就做领导而言倒是说一不二：搞关系、拉赞助、管理社团、主办项目……没有他操不来的心。
　　不但如此，他还在学生会、就业指导协会等等担任要职，学习与竞赛也不落下：实在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周转这么多事情的。

　　晚上，两人在一家日料店里碰面了。苏和青不知道，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她都会回想起这次碰面：回想起这时候志满意得、意气风发的张山来。

　　饭桌上，张山侃侃而谈，一边肢体比划着，声音洪亮，引得旁人侧目。这时候苏和青还很拘谨，只是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心中感叹，果然上了两年班的，就是不一样啊。
　　不过，张山——苏和青每次想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想笑——听起来太像张三了。
　　“你要学会看领导需要什么，要展示与众不同，让领导知道你有价值……最起码的，做一行，爱一行！”
　　“是呀，听说你要当总监啦。”偶尔苏和青也附和两句。没想到张山却严肃起来。
　　“谁告诉你的？”
　　“呃... 我忘记谁说的啦。”苏和青有些冒汗。
　　“我只是要当项目经理。不是总监，到底谁说的呀，乱传！”

　　“唉呀，”张三终于不纠结这件事了，他把头凑到跟前，小声跟苏和青说：“本来和我竞争职务还有一个叫李肆的，我和领导关系好，已经悄悄定好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放心，我以后肯定关照你。”
　　苏和青又开始冒汗：“张三”和“李四”竞争项目经理的职位......
　　两人吃着饭，却都是张山侃侃而谈，苏和青想问问为何没有面试就通知自己去上班，却根本插不上话。
　　“以后总监我也是可能当的，不过，我也可能去更大的公司。放心，好好干，你也可以呀。”张三向苏和青一点头，同时扬起一边眉毛。“到时候我跟人事打招呼，你就分到我组里！”
　　这时，张三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后，他从拧起黑色外套和背包，嘴都没擦，朝苏和青匆忙一笑，说：“不好意思呀，公司突然出了急事，我得走了。”
　　“好好，你先忙。”苏和青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感觉自己很拙促，却不知道还得客套点什么，手脚有些不知往哪里放去。
　　张三风风火火地走了，苏和青感觉舒松起来，一个人把一桌子菜吃完，撑得昏天黑地，不知南北。

　　以前没听说过垠邺大厦，没想到大厦就在人来人往的菖蒲江边，而附近正是玉城最繁华的江天路。地段如此优越，苏和青却一直没注意到垠邺大厦——实在是奇怪。
　　然而等苏和青走到楼跟前的时候，疑问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原来这栋大厦大约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物，和同时期建筑一样，外立面铺着白色瓷砖和大片的光污染玻璃片，只是由于年代久远，那瓷砖早已发黄发灰，玻璃也变得灰绿灰绿的，一点光也没有，这庞大的上世纪老建筑看起来与周围光鲜时尚的街道毫无关系，怪不得一直没有注意到。
　　垠邺大厦底下七层又宽又大，中间稍稍内凹形成一个半圆的活动广场，往上的办公楼层面积就没那么大，只是正方形层层地伫立在宽大的底座中间。这么说吧，整体看上去，垠烨大厦就像在对你比中指，阴沉沉地不可名状，看起来就不高兴。
　　不管了！今天是工作第一天，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显得有精神。苏和青深呼吸几口，做了一下展肩运动，挺胸迈步走入这大厦。
　　一楼是商场，人竟然不少，入门大厅整个由黑绿色大理石铺成，中间盘着一条铺着红毯的复古旋转楼梯，看起来有些奇怪。厅内正在做促销，红纸壳用毛笔写着促销语，歪歪扭扭地挂在衣架上，还有的乱七八糟的被人踩在脚下。
　　左拐第一家是风水算命店，生意红火地吓人，铺子展柜里是各种能量水晶、辟邪改运的挂坠等，门口高悬一面铜镜。
　　再往里走，更是各种店铺，卖鞋的、卖珠宝的、卖化妆品的，灯光昏暗，空间拥挤，人声鼎沸，空气浑浊。七转八折的终于找到电梯了，我发现这商场里出了店家自己的装修以外，好像从地板到墙都铺着暗色的大理石砖，连天花板也是黑灰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苏和青没多想。

　　“哦，你就是苏和青，张组长跟我说了。来，这是小李，你就跟着他吧。”人事上下打量着苏和青，似乎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
　　眼前的“小李”是一个半老的年轻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上去还算年轻，只是脸色暗沉，头发看起来很稀疏，还掺杂了白发，整个人无精打采，走路摇摇欲坠。
　　“张三... 张组长呢？”苏和青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问完就后悔了。该死的嘴，怎么就问出来了！“小李”听到这话不会不高兴么？
　　人事听到这，眼皮翻了一下。
　　“哦，张组长出差了，小李带你是一样的。新人都是小李带。”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小李”对此没有任何表情，他话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连自我介绍也省去了，简单交代了工作，又嘱咐了注意事项，似乎对流程十分熟稔。
　　在这途中，苏和青偷偷瞟到他的工作牌，上面正写着“李肆”二字。
　　原来，他就是李肆啊，看起来和张山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人。想到张山被内定的事情，苏和青竟莫名有些同情这位李组长。
　　李肆前脚刚走，旁边工位的同事就扭过身子来盈盈地看着苏和青：“你好，我叫黎胡。以后咱就是同事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哦——”
　　看见黎胡的一刻，苏和青的嘴不自觉张成了o字形：这实在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皮肤白润，骨相绝佳；眼睛大，睫毛长，或许是带了美瞳，眸色是浅浅的灰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汪清潭，没有情欲，却很是勾人；白金色的头发柔亮蓬松，流淌在那披着的宽松黑色呢绒袍上，袍子里则露出里面精致的刺绣亚麻衬衣。
　　苏和青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话都不利索了：“你好，我叫苏青和、不对、我叫苏和青……”
　　中午吃饭。食堂在三十层，苏和青才知道，原来公司将垠邺大厦的二十八到三十四层都包了下来。一下班，员工就挤满了食堂，人数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黑压压的人头里，那白金色的头发分外扎眼。
　　见她一个人，苏和青正想挤过去坐，身边的一个人却向我搭话：“那个啊。”好像知道她在看什么，那人用肩膀碰了我一下，神秘兮兮地说：“那个女的，叫黎胡。”
　　苏和青看向说话的男同事，不认识。长着一张大众脸，或许是一个办公室的，于是礼貌地笑笑，不准备搭话。不料这人却好像不把肚子里的话倒干净就吃不下饭一样。
　　“我跟你说，那个女的，你可别看她长得雀儿。”此话一开场，苏和青感觉周围瞬间竖起了好几只耳朵，男同事很满意地继续道：“说不定呀，跟领导有关系呢。”
　　“啊... ”苏和青脑袋冒起汗来，初来乍到，她一点也不想卷入这种职场纷争：“这个... 咱说这个不太好吧。”
　　“你是不知道，自从这女生半年前来实习，从此以后，他们办公室就没安宁过，我听他们说，和这个女的一起来实习的全被她逼走了！”男同事义愤填膺道。
　　“我也听说有这事诶，”周围有个女同事低声附和起来，其他的吃瓜群众把耳朵竖的跟雷达一样。“我还听说了，从此以后他们部门招到的人都没过几天就跑咯，老员工也跑了好几个，搞得他们现在招人标准都降低不少。”
　　“这办公室今天刚刚才招了一个水货，听我朋友说看起来就不咋行。哈哈哈！” 不知道又是谁在接话。
　　听到这，苏和青已汗流浃背。
　　“好热啊，我觉得有点热... 我先走了。”
　　大家其乐融融，无人在意苏和青的逃离。这时她回头一望，却见他们口中的黎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吃瓜群众的背后，幽森的笑着：“都在说什么鸭——”
　　“啊！” 众人受到了惊吓，瞬间唯唯诺诺起来。而苏和青心想：嘿嘿，不关我的事，谁让你们嚼舌根嘛——
　　“嘻嘻——” 苏和青躲在窗脚，远远还能听见黎胡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
　　这个黎胡，倒也是有趣。

　　工作了一下午，快到下班的点，一天没见人影的李肆却突然回归，双手抱着臂倚在办公室门口，宛如门神。
　　人欲走，又不敢走，眼见着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动，苏和青心里盘算着上班第一天到底留个什么印象好。
　　这时候黎胡却收起背包站起来，她走到门口，愉快地对李肆说：“组长，工作都做完发给您了，我下班啦！”
　　李肆的眉毛皱得拧在一起了，本来就暗沉的脸色此时更是有点发青。他说道：“你们看看隔壁张组长办公室！和你们是一样的状态么？你们一天天想着混！今天领导还把我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我都天天熬夜加班的，我看今天谁走。”
　　李肆语气很不好，办公室的人都把头一低，装作听不见，可那黎胡却像看不懂脸色一样，说道：“隔壁办公室有人快要猝死啦！人家天天骂他们张组长呢！”
　　眼见李肆就要爆发了，黎胡竟还火上浇油，听得苏和青直咋舌。
　　黎胡说：“我知道了，这次领导说又没戏了，升的是那个张山？”
　　话音落下，办公室的人都瞪大眼睛互相瞄着，倒吸冷气，以为李肆要发飙，却见李肆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软了下去，捂着胸口几乎要倒。
　　离得近的同事哎哟一声，眼疾手快的上去扶住他：“李组长，别激动！”
　　苏和青看见黎胡又在嘻嘻的冷笑。

　　众人将李肆扶到办公室里组长的隔间，又招呼我道：“那个、新来的，小苏，快去帮忙倒杯水。”
　　苏和青急忙送了热水进来，隔间里是李肆的单人工位，窗台上摆了两盆枯萎的绿萝，桌子上还有李肆一家三口的合影，李肆抱着一个小姑娘，照片里看上去是四五岁的模样。
　　大家围着李肆安慰，有的说他是好组长，有的说那领导不识人，还有的骂黎胡不懂事。而始作俑者黎胡呢，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李肆接过水，眼眶有些泪水，给苏和青道了声谢，哑着声音说：“我没事了，大家都干自己的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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