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无性恋可以吗？

　　方郁郁和林桃枝在图书馆一张不起眼的桌上并排坐着，方郁郁手头捏着一本诗集，作者姓甚名谁她不在意，她机械地翻了一页，视线时不时飘向一米开外处斜对角的书架。
　　林桃枝埋头玩手机，头都不抬地小声谴责：“这位宝宝，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哪有人把AI说的话当真的，那都胡编乱造的好不好。你是课程不饱和吧，要不然小组作业你再多做三页PPT嘛。”
　　“你不懂，这叫文字呕吐疗法，而且我也没有完全按照AI的建议实施啊，它让我想象百年后有人翻到小纸条的错愕，这样可以缓解课业压力。我哪等得了一百年啊，我只是很好奇谁会拿到。”方郁郁努努嘴，手下的诗集又翻过一页，当然还是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课业压力……AI不是还建议你造个电子冢，把写不完的报告和作业残渣都投进去炼化？那你怎么不听？”林桃枝兴趣缺缺，干脆整个人趴伏在桌上，“再说，你怎么知道蹲在这里一定能等到那么巧来借这本书的人，新型姜太公钓鱼哦？我先说好，我就陪你傻一次，明天还要来的话你找米花陪你。”
　　“米花她最近社团带新很忙啊，你又没事干！你陪我嘛。”
　　“喂，我怎么没事干！”
　　方郁郁瞪了桌上的脑袋一眼，眼神飞刀警告：“小声点，分贝那么高想被管理员赶出去吗？我特地选了热门借阅书籍前三名里的一本，怎么可能没人借。好啦，今天蹲不到我请你喝脆啵啵奶茶，算是劳务费。”
　　“蹲到了也应该有劳务费啊……”林桃枝不满地嘟嘟囔囔，还想再抱怨几句，突然被方郁郁肘击了一下，瞬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回瞪施暴者，现在压着的除了分贝外还有她的怒气值，“哇方郁郁，你不要太过分。”
　　方郁郁没理她，只是静悄悄地偷瞄斜对角的书架。林桃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咦，那本钩针手法教科书真有那么热门？！
　　“女……男生？不对，是女生吧。”
　　林桃枝的纠结有迹可循。那人身材高挑甚至有些纤细，发长及肩，虽然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眉眼相当漂亮，从侧面也能看到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牛仔裤不修身，无法准确判断身型，只不过胯略显得窄了些。
　　“嗯……？可是手很大欸。”林桃枝一边自说自话，一边举起自己的左手仿佛在目测大小差距。
　　方郁郁闻言，开始观察这位同学取出书本的手掌和指关节，如林桃枝所言，确实手掌很大。随着取书的动作，腕骨从浅灰色的毛衣下探出，淡青血管像晕染开的蓝色墨水。身型欣长的女孩手比较大也不无可能？第二性征……方郁郁的目光不自觉滑向了对方的脖子，可柔软的高领毛线衫挡住了她的进一步探索——完全看不到有没有喉结。咳……再看好像就有点不礼貌了。意识到这一点，方郁郁收回了目光：“应该是女生吧，不然会有男的来借钩针技巧看？钩什么，他们松松的裤腰带？”
　　林桃枝猝不及防被逗笑，忙捂上嘴从掌心缝隙漏出几个字来：“刻、板、印、象。”
　　“男的对我们性别刻板印象才多，我这才哪儿到哪儿，继续向他们学习。”毫无愧疚之意地说着，方郁郁合上诗集站起身，“走啦，劳务费结不结？过时不候。”
　　林桃枝忙不迭喊了三个“结”，弹射起步跟上了方郁郁：“好不容易蹲到了目标人物，你不用去接触一下？要不要咨询一下AI老师怎么说？”
　　“再啰里八嗦不结了。”
　　林桃枝见好就收：“行行，请客的人是老板。欸你夹在钩针书里的购物小票哪里来的啊？我都好久没摸到纸质小票了。”
　　方郁郁大步流星踏出图书馆大厅，向校外的餐饮街走去：“我中午在便利店自助收银时特意选了打印小票。”
　　“所以为什么要用小票？上面到底写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其实你很想参与我的文字呕吐疗法是不是？”方郁郁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林桃枝的脑袋。她个子高，林桃枝在她眼里像个小鹌鹑似的可可爱爱。
　　打闹间两杯全糖去冰奶茶已经握在手中。两人刚在奶茶店外的小木桌上坐定，群消息通知音同时响了起来。
　　“是米花？”由于林桃枝的手机屏幕仿佛长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既然她已经看了自己就不必看了，方郁郁一心一意地嚼着脆啵啵问道。
　　“什么东西啊。”林桃枝的眉头越锁越紧，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戳戳点点，26键位被戳出火星子，“是米花发来的，她转发了校园SNS上的神经病帖子，你在便利店打印小票的照片被人偷拍下来挂上去了！又带了”女//拳师傅“的tag，内容说什么女权不懂环保之类的，简直狗屁不通。而且一会儿会儿功夫楼建了快一百层，怎么那么多黑子啊！”
　　方郁郁差点被珍珠噎死，清了清嗓子给自己顺口气：“……又来……最近那几个黑我的账号没怎么活动，还以为他们忘记我了。真够无聊的。咦。我在猜性别大赛中赢得了0.0001秒的好成绩，桃枝你也来试试吧！“
　　林桃枝无语地斜睨她：”还说笑，你都不会生气吗？他们每次都很过分欸，偷拍根本就犯法了吧。“
　　方郁郁鼓了鼓嘴，略显无奈：“当然气啊！但也一回生二回熟了嘛……没事啦，我晚点联系下张晴学姐好了，她有管理员身份可以帮忙删帖和禁言。”
　　“说真的，你要警惕一点，有些男的比你想象中还疯。你自己当心。”
　　方郁郁轻轻一笑，举起奶茶跟林桃枝的那杯碰了碰：“林老板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干杯。”

　　江无月在图书馆借走了《新版钩针编织教科书》，在自助借阅机器上给书消毒时，他留意到书的顶端似乎有些不平，原本以为是曾经的借阅人留在里面的书签，可没想到打开一看，赫然出现了一张便利店的购物小票。
　　“……？”
　　江无月被这莫名其妙的小纸片迷惑到了，特别是在他看到小票的时间显示为今天中午时，这股迷惑升至顶峰。更显而易见的是小票的主人应该生理期将至，或生理期即将结束，因为她采购的是一包卫生护垫。江无月不明所以地将小票拿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才发现暗藏玄机——背面竟然手写着一首三行诗。
　　“花椰菜……在唱歌……不要水煮……”不知不觉念出了声，江无月一怔，赶紧关上嘴巴。
　　【花椰菜在唱歌
　　不要水煮，不要水煮
　　水煮湮灭我的灵魂】
　　……好魔性的三行诗。
　　江无月掏出手机把那三行清隽的字迹照了下来，随手转发给陶凡，问他最近系里有没有布置奇怪的小型装置实验。他把小票夹回书中，然后把书揣进帆布包里离开了图书馆。他今天没有课，回校的唯一原因是手机接收到了图书馆的“想读”推送。帆布包里揣着的这本钩针书是去年年末才刚从日本引进的，以图文精美、手法清晰著称，在本校图书馆上架后一直是香饽饽，若是不在书上架到可借阅区的当天就来借走，下一次可就是下一次了。借到烫书自然好，只是没想到还有首魔性诗等着他……
　　其实，他想不留意到都有点困难。在他去书架取书时，几步开外有两位同学在压低声音私语，以及从侧后方投射来的若有似无停留在他手腕处的目光，都让他难以忽视。他习惯了被凝视，无论是不带性别色彩的凝视，又或者是浑浊如泥浆的凝视，他都能敏感察觉到。等他回过头时，她们已经快步走远，他看到个子较低的女生亦步亦趋跟着另一位梳高马尾穿马丁靴的女生身旁。
　　那么，替花椰菜发声的是哪一位？江无月口罩下的唇角轻微牵动了一下。
　　陶凡的回复来得很迟并且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没听说啊。这谁写的打油诗？？？”
　　那会儿江无月已经快走到家了。
　　他短暂尝试过住在学校宿舍，但由于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同龄男生的社交生存法则，外加大一刚开学没多久就出了一件事，被学校判定为“恶劣事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江无月只能退出宿舍，搬到学校周边的长租公寓中。也是那次事件后，他把口罩和渔夫帽焊死在了身上，保持绝对的低调处事。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愣是到了大四下都没认识多少同校的活人，只有陶凡算个例外。陶凡是隔壁油画系三年级的学弟，江无月与他在一次兼职布展的现场遇到。很明显两个人都是被导师威逼利诱送到现场当苦力的。要说两人成为朋友的契机——可能是江无月在工作休息的间隙摘下口罩喝水时，陶凡没有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只是很自然地递出手机二维码，爽朗地问他：“原来是江学长啊，我们可以加个好友吗？听说你拿很多次专业课第一，我也看过你在学校展出的画，真的很厉害！”
　　江无月不会来事儿，陶凡这种会来事儿的性格与他处在轴的两端。至于“轴”是谁定的？没人知道。
　　后来陶凡常约他吃学校食堂，在他婉拒了几次后，陶凡问他“学长你怕什么？”江无月答不上来，他想他应该只是怕麻烦。半强制被拉去了一次，对着热腾腾的汤面脱下口罩时，核爆般的视线冲击夹杂着猎奇的探索欲落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上。陶凡看了看四周，淡定地拿了一个勺子放进他的面汤里催促他：“快吃，会坨！”话音刚落他自己吃得稀里哗啦。江无月不自觉地挑了下眉毛：“有那么好吃吗？”陶凡都没应声，只顾着点点头又埋头吸溜面和面汤。于是江无月发现，在这位磁场强烈的朋友身边，他似乎也逐渐能闻到食物散发的香味，同时，能暂时地屏蔽掉所有探究。把陶凡当成物理屏蔽罩后，他就常和陶凡去食堂了，当然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是打死不会去的。
　　手机又“叮咚”一声，陶凡问他：“下周回来学校吗？来的话一起食堂啊。”
　　江无月思忖片刻，回了个OK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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