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仙人掌

　　高考后暑假的第六天，叫醒冉礼的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堪称狂轰滥炸的新消息提醒。
　　冉礼昏昏欲睡地坐起身来，摸到手机，刚按开开机键，屏幕上弹出的就是朝平虑的一堆消息和一张自拍。
　　他拍了自己的手，筋络明显，一看就是被扎针的最佳模范。
　　冉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一点目光都没施舍给他前面发来的消息，试探地回了他一句“别人夏天都变黑，你怎么白到透明了”就再度躺倒睡去。
　　冉礼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飞速起床洗漱穿衣，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路过客厅，在不长的通道尽头，她看见了一个反光的透明人。
　　冉礼吓了一跳，给朝平虑发了信息表示自己在家看到了灵异事件，一边拎着菜刀就蹑手蹑脚走近客厅，一边默默盘算着。
　　等到她终于接近那个透明人，她的手机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巨响。冉礼看见透明人缓缓回头，眼一闭心一横就举起菜刀砍去。
　　“冉礼！”
　　耳边是朝平虑的声音，冉礼不可置信地睁眼一看，只见透明人和朝平虑长得极像，正用着朝平虑同款百分比表情怒视着她。
　　“一分纵容三分疑惑两分生气四分漫不经心……”
　　冉礼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她转头回到厨房把菜刀放好，又拉着刚刚紧急避险过的朝平虑坐在沙发上。
　　“小平子，怎么回事啊？”
　　“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是不是一点都没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冉礼心虚地咳了一声，摸出手机翻到和朝平虑的聊天界面，她一边看旧消息，一边不住地上下打量朝平虑。
　　“你是说，你现在变成了玻璃材质？”
　　冉礼觉得这一突发情况多少带着点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她突发奇想，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手臂，烫得她“嘶”了一声疯狂甩手。
　　“那用不用贴个隔热膜啊？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你现在觉得热吗？”冉礼起身，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好，又走回他身边坐下。
　　朝平虑摇头，手捏紧又松开，发出“咔咔”的响声。
　　“我为什么会变成玻璃的？”
　　“难道是你政治考得太烂了，试卷之神决定要惩罚一下你？”
　　朝平虑平静地打开和冉礼妈妈的聊天界面，按住“按住说话”的功能键。
　　他靠在沙发上，微微侧头看她，将手机抬起来靠近嘴唇，煞有其事地告状：“晚姨，礼礼不仅封建迷信，还说我高考考得不好。”
　　朝平虑冲冉礼笑，冉礼摊手，起身作势要把窗帘拉开。朝平虑迅速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作投降状。
　　他没有锁屏，冉礼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聊天记录，慌忙别开眼。
　　她想到这是朝平虑的投诚，又低头了几眼，两人的聊天还截止在今早，朝平虑在那时向冉晚申请“拜访”冉礼，而冉晚言简意赅地回了个“OK”的表情包。
　　“你没发语音？”
　　“左滑取消了。”朝平虑玻璃质的睫毛在空气里颤，他没管扔下的手机，径直去厨房开火做饭，“我准备去煮鸡蛋面，吃不吃？”
　　“你不是玻璃吗？还能做饭？”
　　她没有拒绝，显然是想吃。
　　朝平虑“嗯”了一声，洗菜煮面有条不紊。他想了想，觉得她应该听不见被隐藏在抽油烟机声音下的回应，随即提高声音：“只是看起来像是玻璃，实际上除了容易热之外没什么不良影响。”
　　他话音刚落，身旁突然冒出一股冷风。朝平虑顺势望去，只见冉礼将窗户开了个小缝，美其名曰“换换空气通通风”。
　　朝平虑满脑袋问号，他平静地降低自己的海拔和冉礼对视：“照你这么弄，我没开裂都是奇迹。”
　　冉礼悻悻收手，将窗户关紧，无所事事地在厨房乱晃，被腾出手的朝平虑一把按住。
　　“我带了草莓，放在茶几上，去洗一点吃。”
　　冉礼像终于收到NPC任务的玩家，转身揪草莓叶子去了，终于给了NPC朝平虑一丝清净。
　　煎蛋时油“滋啦滋啦”响，让朝平虑生出一种自己的玻璃心脏正在碎裂的错觉。他透过厨房的推拉门看蹲在茶几前的冉礼，感觉那点微不足道的裂痕一下子愈合了。
　　冉礼刚揪干净草莓叶，鸡蛋面就已经上桌。两个人都不吃葱花，面条上放着鲜绿的菠菜和香菜。冉礼那碗菠菜多一些，他那碗香菜多一些。
　　朝平虑一面催着冉礼朝着餐桌走，一面接过她捧着的草莓再度走进厨房。
　　冉礼坐在热腾腾的早餐面前，看着朝平虑放水洒小苏打，无意间生出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炸裂感。
　　一直和她拌嘴玩梗的朝平虑竟因变成玻璃对她言听计从极尽讨好，恐怖，非常恐怖。
　　朝平虑回来时，冉礼还保持着刷新认知的放空状态。他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反应过来她看不太清，有些憋闷：“再不吃饭就没饭吃了。”
　　冉礼回过神来，举着筷子端详了朝平虑好一会，才幽幽开口：“你照镜子时，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半…透明的？有一点颜色，但是很淡。”朝平虑咬了一口煎蛋，有些艰难地回忆。
　　冉礼点点头，含含糊糊道：“你一路来时没遇见什么人吗？”
　　“有……”朝平虑刚发出一点声音，立刻觉得不对劲，“你的意思是说，我变成玻璃人这件事还是分组可见的？”
　　“差不多？”
　　“这种定义类问题还是暂时搁置好了，我们应该先研究一下‘为什么’和‘怎么样’比较好。”朝平虑吃完鸡蛋，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冉礼见他拿两杯水回来，自然地将面前的碗右挪，等着他把自己那一份呈上来。
　　“我妈妈去哪了？”冉礼吸了几口面，突然抬头看向朝平虑，“真奇怪，明明你现在是透明人，为什么我还是能看见你。”
　　“晚姨回老家办点事，似乎是樱桃熟了，让她回去拿一些，我也不清楚。”朝平虑停止咀嚼，认真回忆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情报”，听见她冷不丁跳转的后文后问：“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你现在像是把透明度调到5%，看不清细节但是有很明显的轮廓，是面的热气蒸成这个样子的吗？”
　　冉礼突然起身，有点烫的手一下子攥住朝平虑右手手腕握了一下，随即离开。
　　“有什么新发现吗？”
　　冉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低头，而后目不转睛地观察他刚刚被自己握过的手腕。
　　灿烂的午后阳光下，一人一玻璃齐齐低头，盯着疑似被热气蒸出明显轮廓的朝平虑的右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四秒。”冉礼收回目光，大口吞咽有点坨了的面条，“从我刚刚碰你到现在，你手腕的颜色恢复了四秒。”
　　“你……”
　　朝平虑刚起了话头，被冉礼打断：“快吃，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思考复杂的问题。”
　　两碗面被肉眼可见加快进食速度的两人一扫而光，朝平虑默默收碗洗碗，冉礼跟在他身后观察，时不时伸手碰碰他的手臂。
　　“你看群里发的通知了吗，今晚停电。”两人终于从洗碗池转移阵地后，冉礼突然想起来这条对朝平虑而言的“重磅新闻”，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几点开始？”
　　“晚上七点吧，我也不知道，物业的通知有点不清楚，不过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来电。你不是怕黑吗，家里有人陪你吗？”
　　“好像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打手电筒。”
　　“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来我家找我。”冉礼拍拍他以示安慰和友好，目光下移时顿了一下，“你怎么在我说话的时候吃东西，刚刚不是还有三个吗？”
　　朝平虑咳嗽一声，遵循冉礼指挥官的命令洗了碗葡萄，他想了想，决定将果皮剥好以将功赎罪。
　　他一边剥葡萄一边听冉礼的嘟囔。
　　她声音很小，需要极大的力气才听得清，朝平虑索性不再去听，等剥好葡萄关掉水流的那一刻，冉礼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大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她唇边放了个大喇叭。
　　“……八百年前的奇怪脑回路居然能成真，这也太荒谬了。”
　　朝平虑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冉礼抱膝在沙发上弓成虾米，一半脸埋进睡衣的褶皱，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挂在沙发旁的晴天娃娃。
　　葡萄果肉在碗里晃晃荡荡，挤出不太明显但腻手的汁水。
　　朝平虑将碗放在茶几上，自己半跪在冉礼面前，往她眼前凑了凑和她对视，催眠一样问：“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八百年前的奇怪脑回路？”
　　“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冉礼一下子窜到另一边，和他分列茶几的其中一个对角线两端，一脸嫌弃，“说话就说话，突然行大礼干什么。”
　　“这个屋子只有你和我，你的心跳我都听得见。”朝平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利落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变成玻璃之后听力好了不少。”
　　“所以，那个奇怪的脑回路是什么？”朝平虑顺势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坐下，捞起自己的手机，用冉礼昨晚扔在沙发上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才又回头看她。
　　“你记不记得我们六岁的时候，妈妈带我们去烧玻璃的工艺店，她们捏啊烧啊弄得很费力，我就想你要是玻璃的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到处跟人炫耀了。”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刚刚怎么没拿手机拍照跟人炫耀？”朝平虑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还顺着这个诡异的话题往下接。
　　“拜托，你这个样子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到，手机拍下来也是正常的，肯定没有人相信我啊。”冉礼看上去有点生气，她默默将手机锁屏往后藏了藏，不理会好友褚潇发来的刷屏震惊猫猫头表情包。
　　“好吧，这么看来，我的变异可能是你的问题。”朝平虑摊手，冉礼一下子觉得自己坐上了谈判桌，而对手方是个知名老赖，和他谈判时根本没有能既不伤钱又不累人的全身而退方法。
　　冉礼听“老赖”朝平虑征询意见一样问她：“你这个暑假打算考驾照吗？”
　　冉礼发觉自己习惯性说“不”时，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朝平虑满意地笑了，将装满葡萄果肉的碗推到她面前，拿起充了一部分电的手机潇洒离开：“那太好了，冉大侦探。”
　　冉礼抬手叫停：“你别忘了，你之前打赌输给我一个愿望。”
　　“老赖”朝平虑除了喜欢践行看似公平的“一物换一物”原则就是喜欢就无关紧要的小事打一些无伤大雅的赌，这也是冉礼知道的，她总是这样趁火打劫，运用极佳的运气使朝平虑屡战屡败。
　　“好吧，你赢了，什么愿望？”
　　“这件事本质上还是我帮你，作为帮你的交换，你得连着一个月来我家给我做午饭，反正你就住在对门。”
　　“为什么不是早饭？”
　　“尊贵的皇帝无法在上早朝的时间起床。”
　　朝平虑比了个“OK”的手势，和冉礼告别离开，仿佛他只是做饭瘾和倾诉欲同时达到顶峰，来冉礼家当了一下午话痨的早餐店大厨一样。
　　关门声响起，冉礼立马掏出手机回复褚潇的满屏轰炸。聊到最后，她发了条语音过去。
　　“虽然他煮面有点难吃，但是煎蛋手艺真的还不错，跟他现在是玻璃人一样是个事实，我真的没有撒谎骗你。”
　　语音发过去后，冉礼想，这件事还是太猎奇太不切实际了，正如冉礼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朋友都是消息轰炸职业选手一样，冉礼也想不明白朝平虑为什么突然改变了物种。
　　她犹豫了一下，给朝平虑发了条微信。
　　礼礼礼礼啦啦啦：[你晚上真的不怕黑吗？]
　　看着“朝平虑（农历六月十五）”的备注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冉礼心虚了一下，一下子把那条微信撤回。
　　礼礼礼礼啦啦啦：[是不是变成玻璃之后可以用折射把房间变得很亮？]
　　Z.：[谢谢，我相信会的。]
　　冉礼刚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就看见了朝平虑的新回复，笑得汁水呛进喉咙，她剧烈咳嗽起来，小区的电在此刻断了，冉礼好像听见隔壁传来了尖锐的“啊”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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