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胆小鬼的故事

　　1.
　　那时还是相互试探的阶段。
　　聊天时一进一退，我积极他便冷淡，我冷淡了，他就热情些，隔着聊天框和全名的备注，倒好像产生了点天生一对的默契。虽然后来在一起很快就明白，是碰巧我们的热情期都很短暂、间期又刚好间错开来罢了。

　　要我现在回忆的话，只能想起两人聊生活的琐碎、形而上理想的遥远这些有的没的，热情时几乎用尽毕生所能来延续话题，热情耗尽时就只能顺着对面的热情嗯嗯啊哦。
　　有时我会想：还好他比较热情啊。
　　更多的时候却在想，什么时候我的热情耗尽了、他的热情也刚好耗尽了呢？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疑问后的迫不及待不知道有多少源于自虐的快感。没办法，过了自称悲观主义者的阶段，人还是偶尔需要些悲观来调剂生活。

　　其实那些有的没的，我真正记住的很少。键盘上打出来的是琐碎，琐碎背后又全是热情，所以往往只有关于热情的回忆留下了。
　　但我记得那个热情转变的晚上。
　　是他先露出端倪的：“你还有其它的兴趣爱好吗？”
　　我们是通过论坛分享电影观后感认识的。真难想象，在这之前我们光凭电影这个话题度过了这么多个热情周期。

　　他那晚心情其实算不上高涨，但我没想放过他，打趣他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落了俗套。
　　话发过去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包。在一起后我其实问过他发表情包时他在想什么，他说他很遗憾要在我眼里落俗了，但他只想多了解我一点。

　　但那时我当然还不敢揪着他的无奈不放。
　　我坦白地打字，终于带着点严肃的真诚：“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没有算得上‘爱好’的爱好。你要不问我平时都做些什么？”
　　他很快回复了：“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却在心里职责说真狡猾啊，自然得像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一样。但手的动作依然老老实实打字：“看电影，睡觉，看书，发呆，听歌……应该还有其它的，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难怪我们聊得来，”他说。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很少像这样打了半句话就发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原本备注那里的“正在输入中”。约莫五分钟后，他后半句话才姗姗来迟：
　　“我们很像。”

　　我脑子里轰一声。

　　2.
　　对于人际关系中得过且过的咸鱼来说，什么最保险？
　　就是享受相处时的每一分钟，不去纠结该如何评价、如何总结这一段关系。
　　是他先打破这个平衡的。明明我们都是咸鱼。

　　什么叫我们很像？
　　你希望我们像吗？
　　不不，这不是希望就能决定的。如果他和我不像，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认识。
　　那，我们很像，我同意，然后呢？

　　我当然没有这样问。我觉得危险。如果“我们很像”会引向一些对关系的总结，那追问“然后呢”不也是在求他要几句看法和评价吗？
　　我还不想知道他的看法。咸鱼之外的生活很累人，我的工作、我的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经够累人了。
　　于是我回了一个表情包，出于愧疚，在挑表情包时我尽可能认真了。

　　他应该读出了我模棱两可的态度，因为往后半个月他都冷冷淡淡的，不知是在配合我，还是对我的态度感到失望。
　　我偶尔也会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跟包子蒸笼底下那层膜一样薄。但无论是不是自作多情，目前的做法都很安全。
　　所以更多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害怕迈出那一步，怕自以为是的尴尬，怕单方面的情愫，也怕捅破窗户纸后成了陌路人。
　　顾城不是有首类似的诗吗，害怕花枯萎，所以直接不爱种花。我虽然没有不爱种花，但确实是不种花的。

　　改天或许能跟他分享一下这首诗。最好能云淡风轻地提起来。
　　他冷淡不要紧，这半个月我刚好到了周期里冷水也浇不透的热情阶段。

　　3.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他好像都心情一般，经常聊着聊着天就消失，但好在是有说必回，也没有赌气一样的惜字如金。我估摸着他是单纯心情坏，跟我关系不大。
　　这个转机发生在回家的路上，准确来说，离我家两条街的一间小健身房门口。
　　我见到一个长得蛮像他的人。

　　不过我没有很笃定。
　　认识的时候我们交换了照片，但认脸和认人区别还是很大的。尽管他发来的照片很诚实，直接怼脸，没怎么美化（可能就是一点没美化），胡茬都能看见些。
　　我记得那天风很大，因为我早上出门时缠了条围巾。我见到的人挺高，头发有些乱，褪色的夹克里面搭了件莫名其妙的内衬，此外再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除了目光。很平淡的目光，隔着烟雾——他当时在抽烟——不带什么情绪地落到我身上。

　　我是后来回了家才觉得这人长得像他发来的照片里的人。
　　但我也不懊悔，因为即便我当时就认出来了，要我当街认人，难度堪比一天做五个工作汇报。
　　我也没有冒昧发消息去问。
　　那天晚上我关了灯缩在被窝里喝酒，久违地收到了他主动发来的消息：“今天的是你吧？”
　　我手一抖，放酒罐时没扶稳，啤酒带着泡泡和气泡声自床头柜而下流了一地。我看得心痛，觉得钱随酒液溜走了，看回聊天框，又能安慰自己说问题不大了，于是先打字回复了。
　　我说：“原来真的是你。”
　　这才跑到厨房拿抹布。

　　我把抹布丢到酒液上。手机屏幕亮着，他的回复很简短，就一个可爱又严肃的问号表情包，意思大概介于“你认出我了？”和“你居然没认我？”之间。
　　我很想说你不也没敢认我，又拿不准他可能是专程找过来。要真是这样，自己倒是不识好歹了，因为无论如何我是没有勇气跑大半个城市去找他的。
　　我坦白：“我没敢。”
　　但与此同时他的消息也发了过来：“看见我什么感受？”
　　这话不是臭美，他这人总有种朴素的文青气质，爱关心别人的感受和心情。

　　我愣了一下，把问题一模一样复制给他。我更想知道他的想法，要是能躲过发表自己看法这个环节就更好了。
　　他发了个无语小狗，才说：“你很好看。”
　　“拉倒吧，”我几乎应激，发出去时想也没想。
　　“不是，”他先发了半句话两个字，“我是指，你特别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我笑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我想起那件莫名其妙的内衬，那个背影，还有他迈得很大的步子，大概如果他穿的是风衣，那他走路的动作必然潇洒地带起衣摆。唯一意外的地方也许是他头发没有我预想中的长。
　　就此想起一些长发文青的笑话，我笑了好一会儿，待平静下来才慢吞吞回复：
　　“其实你也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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